愛河
作者:簡忠松
第六屆北美洲台語文研討會,美國休士頓,台灣人活動中心
一九六三彼一年
我十九伊十七
伊高二我大一
在港都我來識伊
我招伊散步愛河邊
伊講伊猶毋識代誌
我給伊講我會來教伊
彼年兮暑天, 我台大一年, 參加高雄工業參觀旅行。真湊好, 吳明珠亦參加蘭陽女中兮旅行到港都高雄。穿藍色學生制服兮伊在學生中是真純淸秀麗..我一看著伊, 心肝頭碰碰跳,目珠一直隨伊行。小說或是電影常有兮一見鍾情真正有這種代誌來發生。彼幾工我 無心吃飯, 晚時只會看到伊紅潤淸秀兮面與微笑在我兮腦中迴旋。啊！原來愛慕會予人未吃未睏也。
我向當年在宜蘭文壇相當活躍兮同窗潘秀明問彼是什人？潘仔講伊是乒乓代表又是歌唱 冠軍。潘仔講伊會得替我介紹：就焉而我來與明珠第一擺講話。可能伊常常參加乒乓比賽或是歌唱兮關係，伊真大方來與我講話：但是我卻毋知對什講起才好。伊講 伊與同雄及高雄球友要去蹉跎; 我與台大同學李柏年就隨尹去蹉跎。在愛河邊柏年替我與明珠尹同伴攝相; 夢中就變成相中人; 愛苗在愛河邊開小蕊花。藉口寄相片互伊, 我得到伊在宜蘭聖後街兮住 址; 連伊住兮街名, 聖後街也這呢文雅有氣質。
相片洗出了，我藉口去伊兮厝，我戴草笠、穿木屐。伊兮厝是新建兮兩樓; 尹一家五口住在這。伊兮叔伯住在故厝; 彼是傳統兮大家庭兮四合院。伊阿公擁有真多山地、良 田、甚至酒廠, 後來互國民黨收去。明珠兮阿母看到戴草笠穿木屐兮草地囝仔來找明珠，伊 並無感覺奇怪，明珠與我在樓上開講，雖然猶生份，但是總是一個開始。
彼年兮暑假是初戀兮開始，由港都愛河邊行到宜蘭兮聖後街。開學返台大兮前一晚是在宜蘭公園花前月下; 彼晚月當圓花淸香。啊！初戀兮滋味甜甜蜜蜜, 永遠回味未得忘記。
大二彼一年，每禮拜寫批互伊，每禮拜亦收到伊兮批。我亦常常返宜蘭去看伊，這是真 快樂兮一年。本來大學就是遊樂幻想兮日子，找牽手是我人生大計劃兮一件大事，所以 我真滿意大學生活這呢如意。大二兮暑期去成功嶺做大頭兵基本訓練。明珠與我批信越來越勤，大頭兵兮生活也變成寫批兮好題材。
成功嶺結束返來大學, 明珠亦來台北讀書。阮做伙兮時間真多。週末常到西門町看電影, 然後台大校園散步, 杜鵑花園談情。有時碧潭划船、陽明山賞花或是野柳觀海。這是言情小說上常有兮熱戀兮情侶兮情景; 在浪漫兮幻想中明珠就是我兮終身伴侶, 我兮牽手。 大三兮暑期分科教育被分配到花蓮港當砲兵士官。這三個月久久長長若三秋。批信來往 雖然真勤，但是無見面心情真歹。一直到退伍返台北才重新過著青春少年熱戀兮曰子。大四 是無閒兮一年, 爲著學業爲著愛情, 但是阮倆人亦過到真歡喜。一直到要畢業時抽籤抽到到金門當砲官兮通知，才知苦。免講爲著國民黨當砲灰來犧牲無値錢; 想到要與明珠離開一年才是毋甘願。
真湊好, 有消息靈通兮同學講有一個新法令規定，若是讀硏究所會寫國防論文來代替服軍役。這個法令並無公開，這是大官虎爲著方便尹兮子弟免除服軍役兮臨時規定：就親 像 當年高中生畢業會得出國留學方便陳誠兮後生陳屨安等高中畢業就出國仝款。一旦目的達成, 這種門路就關起來。
我就報考硏究所，結果考中台大土木學硏究所兮力學組。就焉而我避免去金門當砲官；毋免與明珠來分離。
彼陣台灣環境衛生實驗所有一筆世界健康組織 (worldHealthorganizatiopWHO) 所援助來硏究台北市垃圾問題兮專款。我去應徵調査垃圾量與分類兮工作。主任答應每月近千又配一輛機車。到發薪時主任講無錢發薪水；我真生氣, 將機車扣留在宿舍向主任放話無錢機車毋 還。由朋友兮介紹我參加台灣技術服務社(Taiwan Technical Consultants, Inc.; T.T.C.I)兮達見水庫探勘工程工作。彼陣台灣電力公司在興建達見水庫。台電請日本兮八千代工程公司與義大利兮工程公司做探測工作。八千代工程公司委 託台灣技術服務社提供技術人員做探測與管理儀器工作。台灣技術服務社兮薛經理是福建人, 伊兮日語文真流利。聽講技術服務社兮股東是一寡大官虎。
達見兮工地主任陳先生是日語非常流利兮滿州人; 八千代工程公司駐在工地有小野部長、鈴木、黑澤明、小林等。日本人真瞭解台灣兮情形，小野部長常指著曰曆上兮地圖與國旗向我笑「大中華民國, 小台灣，可憐啦！」小野、鈴木都真愛飲酒，酒若飮起來，頭殻 頂綁毛巾就跳尹彼種日本酒舞。在工作上尹非常認真。有一擺小野與我去巡小包施工兮進度與品質。伊看到水泥兮混合成份無照規格。伊馬鹿野郎幾仔聲，用大錘將 水泥柱損倒，要小包重來。
在達見度過三個多月, 我吸新鮮空氣、飮淸潔兮山水、吃由台中送上山兮魚魚肉肉， 猶又真受台電、八千代、台灣技術服務社兮器重所以心寬體胖, 要下山返台北就有依依難捨兮心情。想起基隆路兮第九宿舍每工窗門都結有一層土粉頭殻就大粒起來; 想起公車噴黑 煙，想起台灣環境衛生實驗所兮黑官，我氣毛就壞去了。但是一想起明珠我精神就來了。
離別三個多月阮兮感情又進一步熱起來，在台北時更加珍惜做伙兮寶貴。
硏究所要畢業時，忽然接到通知要服軍官役; 原來國防論文替代服役兮條例已經取消。 有幾個同學去向國防部長蔣經國抗議要求至少國防論文替代服役兮條例應適用於阮這屆兮硏究生。結果這些同學受調查局兮調查，好佳哉無出大事。
我互派去高雄左營海軍當少尉教官，教輪機系兮材料力學。同時我亦擔當高雄工專兮講師夜間部兮結構學。夜間部兮學生真多是已經成家立業兮老生爲著改制了兮高雄專科兮學位來進修。高雄工專改制前是工職, 真多學生是工職兮畢業生。
這時, 明珠人在台北, 伊兮父母搬來台南。所以明珠來台南時我由高雄趕去找伊; 在台南、高雄兮名勝古蹟所在阮蹉跎到真歡喜。澄淸湖、月世界、赤崁樓等等名勝。阮亦與中學 時宜蘭朋友到太平山爬山、看雪景、觀雲海。愛人兮生活無有比阮更較多釆多姿也。七年前由愛河開始，今嗎重遊愛河，戀愛兮甜蜜更較甘甜。
一九六九年四月接到Cincinnati大學兮助學金；高雄工專兮學生要我來主持尹要設立兮 建設工程公司：台灣技術服務社兮薛經理要我來當任曾文水庫兮工地主任。經過一番兮評估，爲著長遠兮打算，明珠答應先結婚，出國一、二年然後返台灣奮鬥事業。
七月五日阮在台北結婚, 然後返宜蘭辦酒席宴請親友。由愛河開始到結婚七年兮光陰過去了。由結婚到今嗎三十年兮時光亦在愛河上流過。
離開國門彼日是非常艱苦兮一日，看到目眶紅紅兮明珠，我真想留下來, 莫上飛機。在機上看到漸漸變小兮島鄉，目屎卻滴落來。 在Cincinnati大學過得真順利，助學金亦有夠用復寄互明珠與阿母。硏究兮專題是雨水污染兮數學模式；用實地採樣來印證污染模式兮正確性。一九七〇 年四月接到明珠好消息, 志榮出生。我是歡喜到未吃未睏，家己做老父了。應該八月畢業，在六月接到Cleveland工 程公司機票與面談兮通知。原來公司有類似專案需要我這種人才。待遇條件真好; 我答應八月底上班。
一九七一年明珠與志榮來團圓; 年多兮離情與思念, 在機場見面時來消消去。我抱著志榮一直親伊, 伊也嘰哩咕嚕來訴別情。
明珠、志榮與我在Cleveland安定下來，在顧問公司也相當順利，但是總是感覺有大材小用兮感覺。明珠亦鼓勵我進一步求進展。伊與我有共識，要 在社會有出色，技術是基本, 但是溝通表達是必須。我就參加Toastmaster International, Dale Carnegie等組織兮訓練與講習 來增進溝通兮能力。在書面方面我用投稿土木工程期刊, 來互編輯來改進我兮寫作能力。對 這些努力明珠攏真鼓勵。一九七四年經過朋友介紹我接受Akron另一家顧問工程公司擔當環境部兮主任經理職位。阮亦買第一間厝。
一九七六年三月二十八日志輝出世; 我一家伙四口真和樂來過日子。
爲著進一步在專業上求出頭增加經驗; 我應徵Minneapolis兮American Consulting Services 顧問公司專案經理職位; 這家公司用心理師來試驗經理級成熟度來做爲選拔兮標準。執行試 驗兮心理師在分析結果了後講我若毋是神經有問題，就是確實有淡薄兮能力會得擔當大責任。一家伙四口浩浩蕩蕩就駛往Minneapolis。一年後公司要我 去Memphis設分公司擔任業務 推展工作。我阿母在一九七七年三月來Minneapolis團圓；一家伙五口又浩浩蕩蕩向Memphis 出發。
在工程專業上我是真滿意我個人兮進展度：我感覺參加Toalaster, Dale Carnegie等訓練以及硏讀真多西方人文方面兮書對我真有幫助。當然明珠兮鼓勵與體諒是上重要：因爲爲著工程, 我時常要離開伊去外地 , 伊專心照顧志榮與志輝。相夫教子確實是明珠兮專職; 我所領受兮愛意與體貼毋是成就會當替代兮。我常向伊表示我真愛家己會當有一家家己經營兮顧問工程公司。我向伊講我若是只吃別人兮頭路, 我可能真輕鬆來過日子；但是若有家己兮顧問公司我會當拓開我兮專長領域。
在Memphis兮分公司推廣工程業務予我有真多機會接觸著工程業主與其他顧問工程師。在一九七八我得著機會來休士頓開始顧問工程業務。二十多年來 雖然無大成就, 但是當初兮望願是已經有達到；我兮經驗由私人規劃工程到市郡’陸海空三軍、太空署、病院、中小 學、大學；由污水處理廠到飛機場；由土木到電機、機械、環境設施等等。這些工程專長上兮參與予我有機會接觸著另一層次兮關懷; 對社會、政治、人權、種族、弱勢團體攏有興趣去進一步來瞭解或是參與。對這些另一層次兮關切、明珠攏會體諒與支持; 夫唱婦隨就是阮倆人兮誓言。
自在Cleveland時開始，阮就一直注意故鄕兮民主獨立運動與美國兮人權運動。爲著互台灣來兮學生對故鄕兮民主獨立有所關懷, 彼當時在北部常常招待台灣學生或是參與台灣獨立兮同志。明珠常常無閒到無家己兮時間. 但是伊毋曾抱怨。對我兮積極參與台灣獨立運 動-伊毋但支持，甚至伊有時會提醒我台獨份子應該親像鄭南格敢講、敢做、敢當。
一九九二年, 我擔任台獨聯盟財務。彼陣海外同鄕爲著打破國民黨黑名單惡政掙扎；台 獨聯盟亦爲著遷台一波一波來向故鄕邁進。爲著實踐打破黑名單以及響應聯盟遷台，我與明 珠協議我闖關返台賽踐鮭魚逆流返鄕兮決心。明珠雖然知曉這是真冒險兮大事, 但是爲著 大義, 伊贊同我兮闖關。愛雖然是自私兮，兒女情長是自然兮：但是爲著大義兮愛才是上高 尙兮情操。明珠互我兮毋但是純情私愛，伊互我更較高層次兮大愛; 亦就是我個人所珍貴兮 正義、理想、勇氣、信仰。雖然闖關失敗，但是阮兮真情愛意又一擺受到鍛鍊。
一九九六年二月我返台南參加南鲲鯓榮後台語文文學營。在要上台演講以前, 卻接到海外電話兮通知, 電話中明珠講乖囝志榮在伊兮住所過身。啊！我強要昏去; 我答應明珠我隨轉去。阮寶貝囝志榮在我離開飛往台灣無見最後一面就來離開。
志榮來離開阮這家庭就親像原來有四個輻軸(spoke)兮圓輪仔失去一個輻軸。本來圓滿兮圓輪仔一直向前進行，今也欠一個輻軸速度忽然慢下來。我用 真多時間緬懷過去，追憶快樂兮親子關係。阮也漸漸領悟這現世間有真多咱無法度瞭解兮原則, 甚至有真多控制著咱兮宿命兮因素。志榮在生時阮與伊有真多歡樂; 伊兮離去亦互阮感觸與學習真多。伊兮愛心與疼愛萬物兮情懷予我真多啓示。
阮一直覺到志榮依然在阮身邊；伊兮離開就像蜻蜓點水仝款。明珠有一擺在網球場聽到 志榮在向伊講伊今嗎過到真快樂、真和平。
蜻蜓點水
蜻蜓未蜕化成成蜓前
是游在水下兮
幼蜓
有一日兩倜幼蜓在講
水面外兮世界毌知
生做什麼款
大隻幼蜓講
我若是飛出去
我會轉來給你講
水面外兮世界
是什麽款
有一工
大隻蜓
翅鼓硬飛出去
旋一圈了後
伊記起伊得要去
給小小蜓講 外界
生做什麼款
伊只當在水面 親一下 引起一寡
漣漪 互小蜓知伊
已經上天
啊咱人若離開現世間
豈毋是縁
蜻蜓 離開水底
引起液漪
互親人知暁我已經上天
啊 我所記兮就是
上天兮伊
一九九九年七月五日是明珠與我三十年兮結婚週年。我在後庭用雙手創出一片花園; 有蓮花池、有島鄕地形兮花園、有石頭堆砌兮山頭。蓮花池完成無幾工, 一陣大雨葉一陣大 肚蚪仔; 今也已經有七隻一吋大兮水雞, 晚時水雞嚼嚼叫在訴情求愛，予花園變到真鬧熱。 日時蜻蜓在蓮花池飛舞製造真多漣漪。各種鳥類亦來花園飮水啄食湊熱鬧。蝶仔亦紛紛飛在 花園內, 樹蟬兮號聲亦特別響。在這小花園我亦會得靜下來回憶過去, 思考哲理；雖然水雞真飄翩, 但是我真欣羨石頭縫內蟾蜍兮寧靜與禪定。在這紛雜兮世間會得保持淸靜兮心情, 會得無受虛榮兮誘惑，會得保持純情,這就是幸福。
蟾蜍與水雞
噗兮一聲
水雞用真優美兮姿勢
由石頭頂跳入水潭
引起真多真多兮漣漪
水草紛紛點頭搖曳
表示同意呵咾伊
水雞真得意
由潭内跳出去
跳到在岸上
入禪兮蟾蜍邊
水雞向著禪中兮蟾蜍
展示油綠綠兮外衣
健美兮四肢
與優美兮絕技
蟾蜍
靜靜坐禪無應伊
忽然
一尾水蛇趖出石頭邊
一嘴就將水雞
吞下腹肚裡
這時蟾蜍
咕嚕一聲
阿隬陀佛
免得意
雖然這是一個小小兮花園, 但是我擁有真多真多珍貴兮愛與幸福,尤其每想起前港都愛河初戀兮開始。寫到這我忽然循著Frank Sinatra兮 ”It was a good year”兮旋律吟起：
一九六三美好兮彼年
我十九伊十七
伊高二我大一
在港都我來識伊
我招伊散步愛河邊
伊講伊猶毋織代誌
我給伊講我會教伊
啊 港都愛河邊
是我初戀
人生美好兮開始
一九九九年七月五日 三十年結婚紀念
摘自 愛河/2000/05 簡忠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