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婚變 (6)/黃娟/1994/08/Literature/文學

婚變

作者:黃娟

94_婚變我很小就喜歡文學,上學前就已經看過不少兒童讀物。小學一年級時,以日文寫的第一 篇作文〈遠足〉,即由級任老師在課堂上朗誦。以後念書的階段,「作文」成績一直是全班 之冠。從日文轉換到中文的痛苦過程,似乎很快就渡過了。而我的日文能力不但未減退,反 而隨著年齡而增長,這該歸功於我同時閱讀中、日文小說的原故。不過我並沒有很早就從事「寫作」和「投稿」,不知怎麼我的心中有一種恐懼,不敢投入嘔心瀝血的「寫作生涯」。 克服了這種恐懼,是在一九六〇年。那年鍾理和先生喀血去世,由林海音女士、鍾肇政 先生、文心先生等三人負責的「鍾理和先生遺著出版委員會」,終於為理和先生出版了他在台灣的第一本書》、《雨》。第一次閱讀了鍾理和作品而深受感動的我,不僅在任職的學校大力推荐該書,還不知不覺地坐下來寫出了自己心中孕育多時的故事。

我的處女作〈蓓蕾〉於一九六一年寫成,初稿寄給鍾肇政先生,受了他親切的指示。他 敎我如何塡寫稿紙,囑咐我重新謄寫之後,再寄給他。筆名也是由肇政先生代取的。這篇小 說不久即刊登在林海音女士主編的《聯合副刊》。我就這樣子走上了文壇,翌年並得到了「台北市西區扶輪社文學獎」。

我的小說取材自「生活」,特別注重人物的心理描寫。我認爲捕捉基本人性,予以刻 劃,是作家的主要任務。我也喜歡描寫人生的光明面,相信「文學」會提高人的品質,昇華 人性。而藉作品來反映時代和社會,也是我的寫作目標之一。

在一九六八年來美之後,我的寫作生涯中斷了一段時間,一直到八十年代才又重新執 筆。因此已出版的作品,可分出國前和出國後的兩個階段。

短篇小說集《小貝殼》、《冰山下》、《這一代的婚約》及長篇小說《愛莎岡的女孩》 都是一九六八年出國前的作品。小說背景自然是台灣,故事內容也呈現了六十年代台灣社會 的風貌。作品裡的世界,大多數以女性的遭遇爲主。其中有關愛情小說部分,鍾肇政先生寫 過這樣的文字:「善寫兒女情態,對綺華女性的心理把握,注重活潑健康的色彩,鄙視時下病態之美。」(錄自《本省籍作家作品選集》)

另外我也寫了許多由日據時代末期到六十年代末期的台灣婦女處境的險惡。台灣婦女的不幸和疾苦,大都植根於殘留在台灣社會的封建思想。雖然敎育的普及、社會制度的改革, 已逐漸矯正了台灣人的許多陋習和偏見,但還不足以激發積極的敎化作用,使得人們自動唾 棄社會和家庭生活中不合理的迫害婦女的行爲。葉石濤先生說:「黃娟針對本省婦女一些任 人欺凌的苦楚,採取多角的觀察和分析,完成了這一代本省婦女逼眞的寫照。」(《台灣日報》一九六九年元月>。

長篇小說《愛莎岡的女孩》在中國時報連載時,曾引起了很大的反響:

主角之一在生命的過程中遇到了許多的痛楚和挫折,爲了尋找自我存在的意義,認定生 命是荒謬的,因而陷於狂蹤,不斷地製造自我與社會環境之間的衝突。而另一主角則在不同 的悲傷經驗之後,認識到唯有「塑造自我、堅強地活下去」才是健全的人生。

一九八八年由「南方」出版的短篇小說集《世紀的病人》和《邂逅》是出國後的作品 (註:「南方」關門之後,近由「前衛」再行出版):以新大陸的生活爲取材的對象,記錄了寄居於 美國社會的異化經驗。這是我旅美生活的感慨和無奈,間接地反應了我自己的觀察、思考和 探討。葉石濤先生評說:「這本小說裡有生活的困境、雪地裡的寂寞和孤獨、求愛和婚姻; 職業上的挫折和種族歧視,但卻沒有吶喊、控訴和抗議。所以黃娟的小說從另一方面來說是 很原創性的;她寫在異國裡如何適應生存、安排住居、如何跟鄰人相處等外面環境,以及在 內心裡受到的被歧視感、奮鬥、同情、孤獨和愛。」(《邂逅》《世紀的病人》序)

彭瑞金先生寫道:「黃娟以女性婉約、細腻的筆,勾劃出台美人深廣世界的困境,驗證 了她的文學具有觀察人生、分析人生和生活化的特質。」(《文學界》26期)

一九九二年由「前衛」出版的短篇小說集《山腰的雲》,是較新的作品,收輯了 一九八 八年到一九九一年之間寫的十一個短篇小說,它的內容可分爲兩大類:

一類是關懷台灣問題的小說,算是從美國看台灣的作品:

如首篇〈秋子〉,寫女學生的失蹤,直指五十年代的白色恐怖。做爲書名的〈山腰的 雲〉,刻劃原住民的困境。〈尊姓大名〉從原住民被荒謬冠以漢姓的過程,反映所有外來的 統治者,都有企圖消滅台灣人各族固有文化的相同惡質。〈閩腔客調〉反映了在閩南語(福 徒語)霸佔台灣語言權利下的客家人邊緣處境。〈警棍下的兒子〉抨擊憲警施暴良民、學 生、記者、民意代表的五二〇農民抗議事件。

另一類是台美人社會的故事,包括台美人與美國社會關聯的小說。如〈燭光餐宴〉、 〈大峽谷奇遇〉、〈艾美的迷思〉、〈蘋果花香〉、〈波斯灣風雲〉等,都是精緻動人的小 說。

彭瑞金先生在《山腰的雲》序中寫道:「台灣移民的故事、台美人的故事,正是近半個 世紀以來台灣現實圖樣的縮影,它反映了台灣人民精神上的一道缺口,黃娟復出以來,確是以『台美人文學』塡補了台灣文學版圖上虛懸已久的這塊空闕。」

一九九一年十一月由「前衛」出版的長篇小說《故鄕來的親人》規模較大(十五萬字), 我的企圖是以「移民」爲主題,捕捉這個時代的脈搏,反映旅美同鄕的生活感受,和台灣社 會在時代變遷的過程中,受到外來文化汚染的慘痛事實。故事的發生,導因於一九七九年一 月的「台美斷交」引起的移民熱,而以一九八一年發生的「陳文成敎授遇害事件」做結尾, 中間穿揷了台灣發生的政治事件,藉以襯托故事的時代背景。

前衛介紹《故鄕來的親人》說:「以作家對社會反省的觀點來看,本書是第一部連結兩 種不同時空下(七〇/八〇年代,美國/台灣)的台灣人,分析其人性異化、台灣內部變遷的作 品,同時具體而微地透露兩代台灣人處境與命運的史詩性格。」

謝里法先生從小說技巧的觀點評說:「黃娟的筆好比攝影機的鏡頭,而我看她的小說, 就像是在看電影。我想如果有人想把這部小說改爲劇本,簡直是輕而易舉的,絲毫不費周章 的事,且不難達到高度的效果。而這部電影也一定是佳作。」(《公論報》一九九二年三月)

新近要出版的長篇小說《婚變》(十二萬字),以「海外婚變故事」爲題材,可以說是爲 了海外的婦女姊妹而寫。「愛情」和「婚姻」依舊是(可能永遠是)婦女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 環節,因此離鄕背井之後,在舉目無親的異鄕,慘遭婚變的痛苦,絕非故鄕的親朋可以想像 的。

我對遭遇這種不幸的婦女,從她們在痛苦中掙扎而終至覺悟,繼而走向「自立」之道的過程,做了細腻的刻劃。(書中對受害男性的角色,也同樣地做了深入的描寫。)另外我也用心地引 導讀者能就「台灣傳統社會塑造出來的男女性格」和「台灣人的婚姻觀」等問題做進一步的 探討和反省。至於物慾橫流、金錢至上的現代社會,我更提出了客觀而嚴厲的批判。

另外我還有兩種非小說類的作品出版:

一是一九九三年五月由前衛出版的文學評論集《政治與文學之間》,這是我十年來在「台灣文學硏究會」的年會提出的論文,主要的內容是有關「作家與作品」的硏究。我選擇 了十位台灣文壇的重要作家,如吳濁流、鍾理和、鍾肇政、鄭淸文、李喬等的代表作品,一 一做了有系統的評論和介紹,藉以幫助讀者對「台灣文學」的認識和了解。

「有別於一般學術論文枯燥無味的文字敍述,黃娟以一位文學工作者的知性理路,配合其感性筆觸,將數位台灣文學進程裡重要的作家及其作品,做一深入淺出的剖析, 具有宏遠的史觀與文學批評的見地。

在『台灣意識』已然浮現政治枱面的今天,黃娟的新著《政治與文學之間》更能深 刻釐清台灣與中國在本質上的分際,進而引領我們以眞摯的文學心靈,去介入人世最深 的情懷。」—「前衛」這樣介绍了這本評論集。

二是新近出版的散文集《我在異鄕》和《心懷故鄕》,收集了我二十五年來在海外寫的 散文和報導文章。有別於小說和評論,另有一番情趣。

我從一九六一年開始寫作到現在,已過了三十年的漫長時光,即使扣掉了停筆的七十年 代,也有二十年的悠久日子。我特別感謝台灣文壇在我重新歸隊時,頒給我「吳濁流文學獎」以示鼓勵。我也很高興在一九八九年有機會籌劃「台灣文學筑波國際會議」,得以認識 中(大陸)日兩國的台灣文學硏究工作者。當時我膺任「北美台灣文學硏究會」會長,任內 出版了文學硏究會論文集《先人之血、土地之花》,又在報刊推出了「書評」欄,介紹台灣 文學作品。

近年來海外同鄕和婦女會姊妹們,常向我伸出友誼之手,有的直接給我精神鼓勵,有的 自動代銷書籍,令我感動!

但是一般說來,台美社會依舊是不重視「文學」的社會,關心文學的人少之又少,從事 文學創作的作家也寥寥無幾。文學作品旣沒有發表的園地,出版的書籍也沒有銷售網。長此 以往,這一代的台美人在歷史上將會形成一段空白。如果沒有記錄生活、反映時代和社會的 文學作品,台美人高漲的政治意識、對故鄕的熱烈關懷,都將成爲歷史的泡影;而台美人創業的艱辛,異鄕生活的酸甜苦辣等等,衆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也將永遠埋葬在歷史的塵埃裡……。

「文學」的功用,豈可忽視?

 

Posted in 201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