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初抵美國呷漢堡和乘灰狗巴士99元暢遊全美/林俊義/2015/02

初抵美國呷漢堡和乘灰狗巴士99元暢遊全美

作者 林俊義

到了美國加州Long Beach港,船停靠在San Pedro碼頭。移民局派了一位移民官上船辦理我們十一名乘客的入境手續。他坐下後不久,我看到二副拿了兩瓶威士忌酒,偷偷地塞進該移民官的公事包裡。移民官回頭看了一眼,向二副點點頭。入境手續就很快地辦完了。行李都卸下船後,我特別走向船長,致上我的感謝和祝福。我們十一個乘客也都依依不捨地互道珍重後,各奔前程。至於那位爲愛而苦的女生,仍滿臉沮喪,失神地坐在一邊。相信,這個愛情的經驗一定會讓她的生命更加豐富吧。現在回想起來,我們十一個來自不同背景的生命,能在一艘船上共度十六天的機緣,誠屬難能可貴。十年修得共船渡?可惜至今四十七年後,我們都失去了聯繫。

陳明澤的楊姓朋友很興奮地走上來歡迎我們。行李上車後,我們就直接回到他Pasadena (帕薩迪納)的家。一路上楊姓朋友不停地介紹美國的文化及風景。一個多小時的路程,我眞被高速公路之大之長,車速之快驚到有點不安;放眼望去,周遭空無一人,對空間幅員之遼闊實在感到難以適應。在地狹人稠的台北長大的我,第一天踏上美國國土,心理上就受到極大的衝擊。

楊先生是陳明澤在美軍顧問團工作的同事的弟弟,與陳明澤素昧平生。第一次看到同鄉,親切又熱情,堅持要我們留下來多住幾天,帶我們到處逛逛。沒有想到,第二天他就帶我們到迪斯奈樂園參觀,到處人山人海,經驗了不少新玩意兒,覺得十分有趣;但明澤與我私下同意,儘管迪斯奈樂園老少咸宜,終究仍是父母帶孩子來玩的好地方,我們腦袋裡都是未來嚴肅的課題,開過一次洋葷後,恐怕再也不會來了。散步在Pasadena的住宅區是一大之     享受,走在人行道上,如置身在公園裡。楊先生是成功大學建築系畢業的,他告訴我們,學校教授上課雖強調都市公園化、鄉村化,「但你看台灣都市像樣嗎?都是說一套,做一套。這些人根本不想把台灣好好建設。」來美第一次碰到的人,就讓我們心有戚戚焉。

三天後,楊先生就送我們到洛杉磯的灰狗巴士車站,我們道謝揮別前,他還一再地叮嚀一定要去拉斯維加斯經驗一下賭城。坐上灰狗巴士,車上人數約有二十名乘客;一對摟抱上車的年輕戀人,其餘都是中年以上的男女。司機行前告訴我們車子每兩小時停靠休息站十分鐘,讓乘客上洗手間;每四小時停在休息站五十分鐘,讓乘客進食等;第一個休息站是Las Vegas。想到楊先生必到賭城一遊的建議,其實也是我們行前規劃中的一站,雖然口袋 裡沒有幾個錢,還是很想去試試手氣,但對到賭城的情況毫無概念。

巴士快到拉斯維加斯之前,明澤向一位也要到紐約的老先生問: 「Are you going to stop over to Las Vegas?」(你要到拉斯維加斯停一停嗎?)沒想到,他狀似驚愕地回應:「Are you kidding me?」(你在開我玩笑嗎?)我們嚇了一跳,好像得罪了他, 趕快說:「No, no, no. Why?」「It costs too much. The bus stop at one end of the Strip. You have to take a taxi to get in, and find a motel to…,Just too costly to go.」(太貴了。巴士停在拉斯維加斯大道的一端,你還要坐計程車進去,找住宿……太貴了。)他急 著說。我們聽不懂他部分的話,但知道他要說的重點,太貴了、太遠了,需要花大錢的。聽了他的話後,我們才明白自己實在是太不清楚情況了,一直還是以台灣的思維及習慣模式看世界,無法意識到美國一個州都有數個台灣大,到了美國還是不知不覺。也難怪,多年培養出來的習慣思維及經驗行爲很難改變;也感悟到習慣思維及經驗行爲是不一定正確的。

感謝老先生的指點,我們與賭城只做了短暫的接觸。巴士到站後,我們在休息站內,還是扳了幾下五分錢的吃角子老虎,過過癮。到了講英文的國度,自以爲英文多溜,也會有詞窮出醜的經驗。肚子餓了,看著漢堡攤上擺著十幾項各種配料,就 說:「Hamburger.」老閣看了我們一眼,知道是外國人,大聲地說:「Everything?」聲音太大,讓我一時想不出everything跟hamburger的關係,遲疑了一下,說:「What?」,回來的還是一句:「Everything.」我還是抓不到其中的關聯性,乾脆就大聲地說:「Yes! Everything.」。他笑笑地說:「O-K!」還特別把OK拉得長長的。我專注地看著他做漢堡,當他把煎好的漢堡肉餅放在圓形大麵包上時,開始從十幾項的配料,洋蔥、蕃茄、酸黃瓜、生菜、小蘿蔔、蕃茄醬、芥末醬、甜黃瓜、起司等一一放在 漢堡上,好像故意把每項都放得特別多,結果把另外一片麵包放上時,至少有半英尺高。他笑得很開心地把漢堡壓了一下,放到紙袋裡,遞給我說:「Here you go!」這下子,我當然馬上會意到everything的意思了,暨起大拇指說:「Great, thanks.」一時不熟習漢堡文化,突然熟習的字彙也不知其意了。第一次在美國吃到的漢堡令我印象深刻,其五味雜陳的美味,直到現在仍讓我垂涎 尺。

灰狗巴士從洛杉磯到紐約市全程距離約4,500公里,經過Las Vegas、Salt Lake City (鹽湖城)、Cheyenne (夏安)、Omaha (奧馬哈)、Chicago (芝加哥)、Cincinnati (辛辛那提)六大都市,總共行程四天三夜。當然我們都在車上過夜睡覺,停靠休息站時,吃的不是漢堡,就是熱狗。每個地方的漢堡,都是「手工」現做的,各有特色,還有不同口味可以選擇。可能看在可憐這個飢餓的外國人份上,他們都會特別在我的漢堡中擠出滿滿一大團的佐料,配上可口可樂,吃起來又夠味、又過癮。我再也不必說 everything (有什麼都放),或補上a lot (多放點)了。現在麥當勞的漢堡,甚至是巨無霸(Big Mac),怎麼能夠相比呢?

當時美國經濟正値戰後的黃金時期,生活富庶,人民純樸、樂觀、好施。對於初臨美國、好奇又飢渴求知的我來說,橫跨美洲四天三夜,所經過的每一個都市、每一州所呈現出的不同風土人情、地理環境、人形地貌,都只有驚嘆不已。在車內、車外向人問東問西,這當中的所見、所聞、所學,是我想像不到的一次知性和感性的大豐收。

到了紐約,正値「1965年世界博覽會」如火如荼地進行中。博覽會的主題是「Peace through Understanding」(透過瞭解邁向和平)獻給,「Man’s Achievement on a Shrinking Globe in an Expanding Universe」(在膨脹宇宙中逐漸縮小的地球,向人類的成就致敬)。充滿信心的美國,以戰後最新的想法、科技和潮流,在「世界博覽會」傾褢而出、展露無遺,預測著人類樂觀的未來。

9月初秋,豔陽普照,遊客如織,我與陳明澤穿梭於思想、科技、潮流及五光十色的展覽場所,目眩神迷,興奮、感動不已,感覺美國眞是一個可愛偉大的國家。從英國獨立後,短短兩百年的時間,因民主自由的政治體制,解放了人民傳統禁錮的思想、文化,釋放出人民的創造力。想想中國三千多年的封建政治,扼殺了人民自由思想的空間;三千多年後,中國依然封建如秦始皇的時代。

揮別紐約大都會後,我們束裝北上至麻省大學的所在地 Amherst (阿默斯特),探望陳明澤在該校攻讀博士學位的哥哥陳明堂。早期留學生的經濟壓力大,生活都十分困苦,幾個人一 起租間房子,窩在一起。言談之間,難免唉聲嘆氣,感覺出他們讀書生活的辛苦和落寞。當時我一路從台灣興奮地過來,無法瞭解他們爲什麼會這樣地消沉?處在這麼好的讀書環境,到處充滿 知性的吸力及文化的誘惑,不是應該天天興奮不已才對嗎?我告誡自己未來絕對不能如此消沉。

談到陳明堂,我必須說些他對我的一些影響。明堂兄於1970年罹患胃癌過世,得年三十五歲。他是東海大學第一屆化學系畢業生,也是因爲他的關係,我和陳明澤才能在某個暑假期間,躲在東海宿舍讀書自習,享受東海創校時寧靜的校園環境。明堂以優秀的成績畢業後,考入清華大學核工研究所,因爲研究要求,必須與當時清華唯一的原子反應爐時常接觸。清華畢業後,獲獎學金到美唸書,得了碩士學位後不久,就發現得了胃癌,不久不治過世。後來從各方面資料的收集,始知在同時期與原子反應爐接觸密集的研究生們,大都因輻射污染過量累積,而得癌症過世,是當時防護設備因陋就簡、主事者馬馬虎虎所導致的結果。就是因爲如此,我對核能輻射十分敏感,也在我的潛意識中埋下了日後積極反對台灣發展核能發電的動力之一。

好友的哥哥,又是同年代的朋友英年早逝,讓我對生命的脆弱無常感受特別深刻。年輕時,很難想像到死亡的可能性,這是生物演化的要求。不過,人必須要有理性對待死亡無常的意識,始有刺激、催促個人對生命意義探索的動機。在我三十歲時,明堂尙未得到博士就過世,讓我對追求知識的堅持及探索生命的意義之間的矛盾,產生強烈的質疑;爲博士而博士的求知,與追求生命意義的探索,孰重孰輕?這不是歌德巨著《浮土德》 所要明示世人,生命悲劇中的一項「知識的悲劇」嗎?因此,在1969年得了碩士學位後,我做了一生重大的決定之一 : 暫時放棄繼續修習博士學業,帶著新婚的太太,前往非洲,探索生命的意義。

我們北上到麻省的另一個原因,是我在與女朋友決定分手後,來到波士頓做最後一次愛意的告別。我必須承認,我與女友遺憾的分手,都是我個人過分堅持不必要原則的後果。現在想起來,年輕時的堅持實在沒有多大的意義。但是,或許這就是生命的過程。男女相遇、相知、相愛,本無想當然爾的腳本。我們最後一次情愛的告別,也讓我深刻感受到歌德在《浮士德》所要明示世人的另一項生命的悲劇——「愛情的悲劇」。

訪問波士頓,若沒去參觀哈佛大學,會是人生的一大憾事。囿於時間,無法詳細參訪,只在幾個哈佛著名的景點,如約翰•哈佛(John Harvard)銅像、哈佛圖書館等,拍照留影而已。對哈佛嚴肅校園的學術氛圍,我印象十分深刻。

離開波士頓,我們就往南到肯塔基州(Kentucky)和西維吉尼亞州(West Virginia)。明澤在台灣申請美國大學時,獲得三所大學的入學許可證,一所學校在肯塔基州,一所在西維吉尼亞州,一所在明尼蘇達州(Minnesota)。他要先看看每所學校的情況再做決定。我已決定到印地安那州的哥森學院,所以沒有所謂看看瞭解的問題。我們決定先到最遠的肯塔基州,再回轉往西維吉尼亞州,結束後再往印地安那州,最後再往西北至明尼蘇達州。 這一趟路程也十分遙遠,但當時傻勁十足,心想,反正交通費免了,多看看美國,就扛起行李坐上了灰狗巴士往南直奔。一路下來,經過西維吉尼亞州後,我們慢慢發覺食物及沿路的景象每況愈下,經濟狀況看起來也十分蕭條。當我們到肯塔基州的學校時,只短短巡視了校園及幾條主要商業街景,明澤就覺得環境並不太適合,決定放棄。拖著疲憊的身軀,我們轉往西維吉尼亞州的學校。結果,明澤也不喜歡。怎麼辦?遊蕩了半天後,我們再度往西向印地安那州的大城Indianapolis前進。我們從洛杉磯開始,已在路上奔波遊蕩了三十多天,兩人都已精疲力盡。心理上,也想安頓下來,已無心享受外在的事物了。明澤別無選擇,必須到明尼蘇達州的Bemidji College去,所以我們決定就在Indianapolis分道揚鑣。明澤與我自初中認識以來,一路就讀建國中學初中部、台北商業職業學校、淡江英專、台大,一起逃學,一起讀書,一起看電影,從早場看到下午,誠爲最早期的一對「拒絕聯考的小子」,又一起坐船橫渡太平洋,又在美國一起奔波東西南北,如同難兄難弟、「師公神杯」。到了 Indianapolis,我們從此分道揚鑣,前途茫茫。此番離別的心情,是十分感傷複雜的,但當時我們對生命充滿著希望與自信,沒有多愁善感的餘力。我們沒有擁

抱道別,只瀟灑地握握手,互道保重,各奔前程。生命是無數選擇的結果,我們可以自主地選擇,一旦做了選擇,一切後續的走向,就不是我們能夠安排控制了明澤與我分道揚鑣後,我們的生命歷程就此分歧。

191_漢堡滋味初體驗與99元灰狗巴士暢遊全美

摘自 活出淋漓盡致的生命, 201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