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成案件
作者 廖述宗
1981年7月3日，發生震驚海內外的陳文成教授命案。命案至今已屆滿三十年，然而由於證據遭到國民黨政府警備總部湮滅，真相始終無法水落石出。
陳文成教授，台灣人，1950年1月30日，出生於台北縣。台大數學系學士、碩士，1975年赴美國密西根大學深造，1976年取得美國九級精算師資格，1977年獲得博士學位，畢業後獲聘至卡內基美隆大學統計系擔任助理教授。他於統計學的理論進展，有深入的硏究與傑出的貢獻。
在美國求學、任教期間，陳文成教授持續關心台灣民主與人權運動，親身投入硏習政治理論，積極參與台灣同鄕會、人權會，推動民主基金會，並在財力上支援島內的《美麗島雜誌》。陳文成教授個性大方坦蕩，寄回台灣給《美麗島雜誌》的捐款支票，正大光明地寫了自己的姓名，因此成爲國民黨政府警備總部鎖定的對象。
1981年5月20曰，陳文成教授於離開台灣六年之後，帶著妻子和剛滿一歲的兒子返台探親，兼做學術演講，並遍遊他思念的故鄕風光。他說：「只有台灣的山才是山，只有台灣的水才是水。」他告訴姐姐陳寶月，他計劃儘快回台灣定居，奉獻所學。陳文成教授原本定於7月1日返美，但出境證未獲發簽許可。6月30日，他第一次遭到警備總部約談。7月2日早晨，警總人員到家中直接將他帶離，再次「約談」，此一離開，便是徹夜未歸毫無音訊，家人焦急萬分。隔日，他被發現陳屍於台大硏究圖書館旁。
警總表示陳文成教授是畏罪自殺，自己從圖書館往下跳，內臟震裂死亡。經過國內五位法醫解剖討論後，也以高處落下」做結。
美國各大報大幅報導陳文成事件。卡內基美隆校方對於該校教授在台死亡更是心焦如焚，急欲遣人抵台瞭解情況。「北美洲台灣人教授協會」對此更是感到震驚與嚴重關切。當我接到消息後，憤怒異常，但無法在第一時間聯絡上新任的第二屆會長蔡嘉寅，遂直接聯繫卡內基美隆大學校長室及統計系的系主任狄格魯（Dr. De Groot)教授。校長塞爾特（Dr.Richard M. Cyert)表示已接到台灣當局傳達陳教授是自殺的通知，於是，我向他說明政治謀殺的可能性，並給他美國在台協會位於華盛頓D.C.的電話，建議他向在台協會詢問表明關切。塞爾特校長於第一時間向美聯社表示，陳文成教授極可能係因其所持的政治觀點慘遭殺害，他也經由校方發表聲明，要求國民黨照實公布約談陳文成的經過，並要求美國政府採取適當的行動。9月11日，校方舉辦陳文成教授追思會，塞爾特校長宣布將委任統計系系主任狄格魯與一位匹茲堡退休的法醫魏契(Dr. Cyvil Wecht)前往台 灣，做第二次驗屍。檢驗結果，發現陳文成教授屍衣未沾血水，並表示台大硏究圖書館並非死亡第一現場，當時的新聞局局長宋楚瑜爲警總作強力辯護。美聯社記者周清月，則因撰寫魏契法醫等人的驗屍行程，被新聞局約談後，停止了在台灣的新聞採訪權，理由是「對陳文成案報導不實」。魏契法醫之後也曾協助觀察、檢驗余登發命案、319槍擊案件與蘇建和案。
在「北美洲台灣人教授協會」這方面，由我代表正式邀請芝大教授兼芝加哥市府首席法醫羅勃•克許納（Dr. Robert H. Kirschner)，請他協助調査陳文成事件。我與克許納法醫在芝大雖然相識，卻無深交，但當我提出要求請他協助時，他二話不說，馬上答應，即刻與卡內基美隆大學委託的魏契法醫及狄格魯教授聯繫，讓我迄今心懷感激。
美國國會曾爲陳文成案舉行聽證會。狄格魯教授和法醫魏契，雙雙返美後亦公開舉行記者會，證實陳文成教授不是自殺，亦非意外，而是死於蓄意他殺。克許納醫生經過數個月的謹慎調查分析後，表示：「在我檢查過所有的證據後，我完全同意魏契法醫和狄格魯教授的結論。陳教授身上的傷及周遭情況，皆指向這是一樁謀殺。陳教授受傷的位置，顯示他是自樓上被拋下，而非自己跳樓或失足落下。陳教授遺體緊臨建築物，更是被拋下的另一強力佐證。證據也顯示，他在死亡之前，已遭受嚴重傷殘。」
這是克許納法醫第一次介入調査美國以外的政治性謀殺疑案。這個事件，開啓了他對全世界人權侵害事件的關懷與調査。克許納醫師可以說是因教授協會的委託而受啓蒙，繼而成爲一個重要的人權運動人士。他以台灣爲起點，展開人權關懷調查之旅，他的足跡遍及世界各地，薩爾瓦多、瓜地馬拉、哥倫比亞、海地、南韓、捷克、以色列、約旦河西岸、土耳其、盧安達以及波斯尼亞。
克許納醫師對陳教授案子的調査結果可以說是非常關鍵重要的，因爲陳文成教授的犧牲，喚醒台灣海內外知識份子群起追求台灣的民主改革及人權保障。
陳文成事件，促成我和克許納醫師的友誼，我們由點頭之交，變成知己。2000年政黨輪替後，我曾當面邀請克許納醫師，希望他能訪問台灣，接受台灣人社團對他爲台灣民主所付出的貢獻表達感謝，他非常樂意，說只要排出空檔一定成行。不料，他於2002年9月15日逝世，享年六十一歲。2003年4月22日，在芝大舉行的國際性追悼會上，我代表「北美洲台灣人教授協會」致贈獎牌給他家屬，表彰他對台灣民主的貢獻。獎牌上寫著：「對閣下爲台灣及全世界人權所做的努力，我們表達由衷的感謝。」好友早逝，讓我不勝唏噓。
事件過後，海內外台灣人踴躍捐錢成立紀念基金會。當時教育部以「命案未破」爲由，不准基金會有「陳文成」三個字出現，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選用「台美文化交流基金會」爲名，以推展台灣文化爲宗旨。多年來，基金會舉辦二二八學術硏討會、音樂會、歷史影像展、人權電影展等各面向的文化活動，紀念以行動和身軀爲台灣奉獻的故人。直至2007年7月，政黨輪替之後，終得以正名爲「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
陳文成教授的不幸身亡，很可能是遭受刑求致死的政治謀殺，然而由於證據離奇失蹤與關係人早已退休、調職、或移民，使得真相無法還原，責任也無法追究。這個案件在在反應出當時在國民黨統治之下，不論是居住島內或海外的台灣人，不僅言論思想遭箝制、人權遭迫害、人身自由遭侵犯，就連生命亦受到威脅。我深信，歷史可以被原諒，但不能被遺忘；真相可以被包容，但不能被抹滅。希望陳文成教授和林義雄家人的犧牲，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希望台灣後代子子孫孫，可以記得曾有這麼一位傑出、愛台灣的學者，於三十一歲的英年，不幸早逝，爲台灣人受外來政權的壓迫統治，無奈地留下慘痛的見證。
摘自食果籽，拜樹頭 2012/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