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 帶著一個皮箱踏上移民路 / 楊振成 /2015/05

帶著一個皮箱踏上移民路

作者 楊振成

前言:移民旅程就像古代神農氏嚐百草一樣,有時嚐到黃連、有時嚐到甘草,可說是一種百味雜陳的人生宴席,各位貴賓現在就請人席吧!

帶著一個皮箱加上口袋裡寥寥無幾的美金,我一個人就搭著留學生專機來美念書。當時膽子真夠大,天不怕地不怕,相信天下無難事。飛機越過北極圈在阿拉斯加的安克拉治入境,而後轉往加州的奧克蘭,空中之旅到此結束。接著改乘灰狗巴士開始四天三夜的長途車程,幸好有幾位同伴都去同一學校。第一天彭兄就不習慣喝冷牛奶,馬上水土不服頻頻上廁所,這一路下來慘兮兮,從此以後他談奶色變。初到美國,一方面見其幅員廣闊大開眼界,另一方面卻又覺得有點單調,巴士在州際公路上飛馳,看到的不是玉米農場就是麥田,千遍一律。

昏昏沉沉不知不覺地來到猶他州鹽湖城,眼前就是著名的摩門教聖堂,可是大家都累得沒有力氣走去參觀。後來又停在一個忘了地名的巴士站,同行盧兄借休息空檔去附近逛逛,結果在一個轉彎處被人搶劫,第一次留下美國治安不佳的印象。下一站是跨越兩州的堪薩斯市,同行有校友在此地念書,托他的口福,我們在此享受抵美第一頓中餐,至今香味猶存。謝天謝地,隔天我們终於到達了目的地-密蘇里州。

學校坐落在一個不大的城鎮,早期是個向西部打天下過路客的停留站,我們所租的地方,大家給它一個響亮的名字叫「格蘭特大旅館」。這裡除了住著多位從台灣來的窮留學生之外,原住戶是夜間非常活躍的蟑螂兄弟。我們想盡各種戰術都無法殲滅牠們,只好與這些千里來相會的蟑兄螂弟和平共存。

有一門必修課排在清晨六點半,記得第一年冬天此地氣温降到華氏五度,對我這個從台灣南部來的留學生來說實在是一大考驗。上課時大多是老美在發問,我們這些從台灣來的異類,尊奉「沉默是金」的金科玉律。老美的大學生活多彩多姿,看球賽、開派對、談戀愛等等。台灣留學生的作息表千遍一律,都在教室、實驗室、圖書館、起居窩之間轉來轉去。但是從台灣來的學生早已經過千錘百煉,個個都是考試高手,我們手上都握有秘密武器一歷年考古題。考試下來台灣留學生都名列前茅,令老美刮目相看。

劉兄與我是台灣中油公司的同事,在公司為人非常低調,在廠區走動就靠著一輛除了鈴聲不響全車都響的老爺腳踏車。有一天他突然開了一部漂亮的黑色轎車要把他的寶貝老爺車帶回老家。跟他閒聊之下才知道他父親是台南的醫生,而且他計劃赴美念書的地方跟我是同一所大學,真是無巧不成書。劉兄對朋友非常照顧,他還借給我一些錢作為赴美保證金。

1970年的暑假我與小白去新澤西州的鄉村俱樂部打工。我是為了籌生活費,而小白是為了要買部Mustang跑車。在俱樂部出入的,都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經常有達官顯要來此打高爾夫球,我與小白有時在俱樂部休息日繞著球場散步過過乾癮。打完工後我又坐灰狗巴士回學校,完成坐巴士橫越美國的紀錄。

為了儘速把台灣妻小接來美國,我只花了一年半的時間就拿到學位。1970年底畢業後與朋友開車到新澤西州找工作,三個人加上可隨身攜帶的全部家當,把一部車子塞得水泄不通。此時不巧碰到美國不景氣,很難找到工作,幸好有朋友暫時收容,讓我們這群天涯流浪漢在聖誕節有落腳之處。誠哉!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俗話說得好「窮則變、變則通」,未來的日子還是要想辦法過的。因我在台灣有工廠操作的經驗, 而新澤西州有許多小型的化工廠急需技術人員,以我的條件輕而易舉地被錄用。在工廠裡我慢慢地體會到黑人大部分都做低層的勞工,他們想要爬上高層社會是很難的。一方面他們受到種族歧視,但是另一方面他們認為先人被白人欺侮剝削,美國永遠欠他們,種族衝突至今乃是美國的一大問題。

有一份固定工作後便計劃把家眷接來。不久之後太太便帶著大女兒千里迢迢來美相聚。此時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闊别之後即將見面,憂的是拿到學位之後尚未找到滿意的工作。我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去機場接她們母女,等了又等飛機終於降落了,可是東張西望就是沒有看見她們母女二人。眼見所有乘客都下機了,她們還是無影無踪,心想她們會不會坐錯了飛機,飛到別的地方,真是叫人焦慮。早期接機可以進入飛機上找人,於是我就迫不及待地進人機艙,此時她們母女兩人不慌不忙地走過來,真叫我虛驚一場。

先安排女兒進入幼稚園,可憐的她一句英語都聽不懂,幸好她適應能力還好,不久之後就能與坐在左右兩旁的小朋友溝通了。二女兒暫時留在台灣請祖母照顧,可是沒多久,聽說台灣將被踢出聯合國,我們心中非常憂慮,深怕將來無法接她來美,那就终身遺憾了。於是改變原來計劃趕緊把她接來,當時華航有護送小孩的特別服務,二女兒說來也蠻可憐的,在沒有親人陪伴下單飛。但謝天謝地,全家終於團圓了!

這段時間我常在三更半夜醒來無法再睡,我會問自己:決定來美留學是對的選擇嗎?我們夫妻兩人在台灣都有不錯的工作,為何自己要連累妻小來此受苦受難?當時來美念書的主要原因是:我深深痛恨台灣職場升遷的排隊制度以及一切講求人際關係的惡習,於是我安慰自己既來之則安之,天生我才必有用。

1972年接到聖路易市移民局永久居留權的面試通知,為了省錢,我選擇由新澤西州開車前去。除了睡覺、用餐、面試之外,其他時間都在開車,我每天平均開將近八百英哩。回到新澤西州已經天黑,我又趕去工廠上夜班,真是糟蹋身體而不自知。去工廠的那條路已經走了一年多,那晚居然走錯出口,察覺之後自己也嚇了一大跳。人的一生多少會做些荒謬的蠢事,這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1973年美國經濟逐漸好轉,我去德州休士頓應徵工作,與面試的經理談得很愉快融洽。面試後他邀我一起午餐,餐中他暗示非常滿意我的學歷與經驗,在一星期內我會接到回應。午餐後我到人事部門了解公司的福利事宜,談話中人事部門接到電話,笑著向我說程控經理決定要聘請我。我回到旅館後迫不及待地告知太太,她與女兒高興得跳起來。久留在我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了。

新澤西州的同事笑著警告我,「聽說休士頓街頭牛仔還滿街跑,偶爾還有響尾蛇在路上出現」,可見新英格蘭區的人對南部還相當陌生與輕視。六月中旬我舉家南遷,當車子開到路易斯安那州時,剛好遇到一陣暴風雨,那時天昏地暗並下著貓狗雨(It rains cats and dogs),首次親身體會到南部的洗禮,真叫人終身難忘。

我是家中的獨生子,父親渴望有個孫子,當醫生跟太太說她懷了兒子,真是皆大歡喜。可是在臨盆接生時,醫生意外地發現太太在甲狀腺上長了腫瘤,我們由喜轉悲。生產後二個月安排腫瘤手術。 醫生說甲狀腺附近佈滿了各種生命線,是個手術地雷區,接下來他又笑著說,他會非常小心謹慎,行醫以來他從未出過差錯。手術進行得非常順利,而且切片證明並非惡性腫瘤,我們又安然地越過人生途中的一個山頭。

在太太手術臥床期間,我把岳母大人接來幫忙,這又是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事。岳母聽不懂英語也不識字,但她為了幫女兒的忙,毅然決然隻身來美。我稱讚她偉大又膽大,她卻說這有何難,路在你的口中,問問左右的人就知道了。我衷心地佩服我們上一代的處世本領。

有一次老闆要我去台灣的分公司幫忙,時逢舊曆年期間,台灣的工作人員都回鄉過年,台北市像在唱空城計,只有我們幾位由美來台的工程師在趕寫報告。過完年後依照原計劃開專案檢討會議,會中業主希望我用閩南話報告,可是我們的美籍專案工程師是印度人,我只能用英語報告,好不容易取得業主的諒解。此時我想:如果全世界能統一語言,那該多好呀!

又有一次我到印尼出差,辨公室主任招待我們夫妻去一家相當豪華的夜總會晚餐,餐後又有歌星演唱,唱的竟是閩南歌《愛拚才會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隔天有人問我:「你知道誰擁有那家夜總會嗎?」我搖頭。接著他說,我在雅加達住的五星級旅館與我來此參與的工程專案都屬於同一老闆–印尼當時的首富林紹良先生。後來我看了鄭明杉寫的《林紹良傳》,才更了解林氏在印尼發蹟的傳奇故事。

1997年公司派我去東南亞總部新加坡當程控主管。我在新加坡待了二年多,比一般人對此地的了解多些。李光耀對華人的性格可以說是透視到骨子裡,華人最怕的是破財,於是在新加坡違規條條要罰款:公廁用畢不沖水要罰、公車上吃東西要罰、吃口香糖要罰……因此新加坡最夯的T恤印有 Singapore is a “fine” city ! —語雙關。

1999年我被調去回教國家馬來西亞工作,首都吉隆坡的建築風格屬於Moorish,獨立廣場附近幾幢建築物也很有特色,雙子星塔(Twin Tower)是座現代化的高樓,我們曾在此歡度千禧年。此外市郊的藍色清真寺(Blue Mosque)也蓋得非常突出莊嚴。

我在吉隆坡住了一年,2000年春天被派往中國天津承接另一個專案。此地離北京很近,我們經常利用週末去逛北京。北京一般觀光客比較少去的景點,我們趁機一一拜訪。其中包括恭王府、宋慶齡故居、圓明園、大觀園、胡同,以及市郊的香山公園、盧溝橋等等。天津以前是北京達官顯要金屋藏嬌的地方,也是清末外國的租界地。在上海崛起之前,天津是中國的纺織品集散地。在此工作九個月期間,得知京津一帶流行的幾句新時代「官話」如下:

有關係就沒關係,沒關係就有關係

若是小事研究研究(煙酒煙酒)就可以

若是大事就要提前(錢)開會了

我早在1982年就去過中國,除了在北京、天津工作之外,我還拜訪過許多地方。其中前後三十多年值得寫的很多,以後容有機會再另文介紹。

我在美國工作四十年之後,终於在2011年退休。在美國留學工作這段期間吃了不少苦頭,但也收穫良多,最大的收穫是過著自由的日子。我有一些大學同學在台灣都賺大錢,但他們應酬太多,往往傷了身體還欲罷不能。你我都只有一個人生,而且生命有限又無常,所以每一個日子我們都要好好地過,但願在有生之年大家能繼續觀賞這個多采多姿的世界。

Source form HOUSTON台灣鄉訊 05/2015

Posted in 05/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