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嗎？
作者 張運帆
還記得四年前寫了一篇：<常春藤，常春疼>，來記念跟兒子一起經歷大學申請的過程與省思。高中畢業時的兒子是一顆超級巨星，唯一申請的常春藤學校：耶魯大學卻拒絕了他，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碰壁，但因為所有的加州大學都錄取他，所以，那堵牆只不過讓他頭撞了一小瘀青而已。
一晃眼，兒子今年五月將要從大學畢業了！他即將進入人生另一重要階段：醫學院。再次跟他走過這一段路程，雖然已經近尾聲了，但兒子問我的：值得嗎？這三個字一直在腦中盤旋不去….
預備的開始
嗚嗚嗚，救護車與消防車的警鈴聲劃過寂靜的夜空，我抱著正全身抽筋的女兒坐在樓下廁所的馬桶上，我如熱鍋上的螞蟻，雖然信靠耶穌，卻也仍舊無助害怕的哭泣，呼喊著：「為什麼救護車還不來呢？」雖然救護車的醫護人員說，他們只花了五分鐘就抵達，但直到如今近20年過去，我仍不相信他們有這麼快就到達，因為我覺得有如一小時之久！
那時兒子才兩歲，他已經穿上外套，不吵也不鬧的坐在樓梯口等著跟先生開車載他到醫院。在急診的等候室，他禁不住睡意的直打瞌睡，頭晃得都快跌到椅子下。三歲的兒子特別早熟，他早已經學會成為姐姐的翻譯官，或者說『代言人』更為恰當。四歲的他在跟著姐姐進入急診室：漫長的等候，無窮盡的檢查，似乎無法停歇的治療，小小年紀的他似乎就已經感受到這樣家庭的掙扎，無奈，無助，及驚恐，所以，他告訴我：『媽媽，我長大要成為醫生來祝福像有姐姐這樣的家庭。』
我常心疼兒子的早熟，但也深怕這樣成為醫生的心志會成為重擔，因為我們也不知道這樣的選擇會將我們帶到什麼樣的路徑上…
預演的過程
還記得我們興奮地到兒子的大學拜訪即將帶他四年實驗的一位華盛頓大學聖路易分校醫學院的教授，當時覺得是上帝特別恩待兒子，因緣際會的讓他有機會認識且能受教於這位教授。還記得他說：『Samuel，在這所學校，你遇到的大部分的學生，在高中時期都是頂尖的，但現在你將經歷重新洗牌，你可能會變得不再像以前那麼有自信。你要有心裡預備…』還記得那時我這母親的心實在是被冒犯，我心中還唸唸有詞的說：『我相信我兒子會是最棒的。』（現在終於明白那種父母的盲點）
這顆超級巨星在這四年似乎就像流星般。如同兒子所描寫的：『媽咪，以前從來不知道從B到A是這麼的難…』如兒子所形容的：他原本信心滿滿的進入場上參加跨欄比賽，他自己是非常看好他自己的，因為他總覺得自己已經預備妥當了。沒想到槍聲一響，才一開始，他就撞倒了第一個欄，之後就兵敗如山倒，他那不認輸的個性使他在最後奮力一跳，結果是，不僅欄倒了，更可悲的是，他全身都蹼倒了。
這四年，他痛苦的掙扎在他的熱情與現實裡。他參加學校緊急救援隊（EMS）的目的不是為了要當上隊長；參加癌症研究要發表論文也不是他跟著這教授的目的，但原本這些都不是他參與的目的，卻因著學習成績不夠有亮點，使得他必須在原本只是熱情的事上想辦法製造出更閃爍耀眼的申請。在無數個無眠的夜晚值著班，原本以為可以成為EMS的隊長，結果，他呼聲高卻落選了；他沒日沒夜的在實驗室小心的培養著細胞（整個實驗室的學長們都以為他是博士班的學生才這麼拼命），原本以為可以有實驗成果可以發表論文，結過似乎上帝跟他開了很大的玩笑似的，就在看似將要成了的最一步卻功虧一簣了。
再不服輸，再有信心，再樂觀的兒子，他崩潰了，他覺得受傷了，他覺得他滿腔熱血的夢想碎落滿地了，他一直問我：值得嗎？難道這些醫學院不知道單憑閃亮的成績單是無法決定你能不能成為醫生的嗎？我的熱情，我的夢想，我的堅持，我的努力，有誰看得見？有誰會感激？有誰知道我所付出的心血？難道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製造一張光炫奪目的申請表嗎？兒子奮力，不平的吶喊著，抗議著。而我這身兼生他養他，也在信仰帶領他的媽媽牧師，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只有無言…
申請醫學院
去年暑假，兒子只回聖地牙哥一星期，就匆匆趕回學校繼續他的癌症研究實驗，只為了避免他培養的細胞寶貝死亡。有天，兒子打電話回來問我說：『媽咪，我們學校的advisor評估我的各方面後，建議 gap year（今年繼續跟著教授做研究，明年再申請），這樣對我要申請的MD-PHD program比較能保證進頂尖的學校。而且advisor說，現在大家都這樣行。』
電話這頭的我吱吱嗚嗚的好不容易擠出話來：『我們都知道什麼是對的決定，但要做出決定實在是難上加難。媽咪為你禱告…你決定就好…』
我想兒子也知道，這樣的問題，他不會期待從我的口中得到答案，因為這已經超出我這媽咪的範圍，畢竟我沒在美國申請過醫學院，我沒有任何的參照點。就算有朋友可以請教，也是眾說紛紜。所以，我只能默默，又心疼，又不捨，又深怕說錯話的陪伴他。兒子的心與我這母親的心何時竟成了糾結的心了？唉！只有上帝知我心…
漫長的煎熬
『媽咪，有位名校醫學院入學審核團的一位大姐姐說：現在醫學院的入學是random多過於常理…』兒子欲言又止的說著。『所以呢？…』我試著探出他隱藏含義的回應著。『所以，我…我就隨心中感動挑選學校喔… 』『媽咪，我們學校大部分都只申請10來間，但我申請了30間左右，我想我是全校申請最多的，妳千萬不要跟人家說，因為這是很丟臉的事…』兒子假裝若無其事地說著。『哇塞，你們學校的學生也太強了吧…』我也故作沒事的回著。在難得的笑聲中跟兒子結束這次的通話…
『媽咪，除了有兩所大學第一輪就拒絕我外，其他的全都拿到了第二輪申請的通知。不好意思媽咪，每所學校申請費都很貴的…』一塊錢打24個結的兒子不捨的說著。『沒關係…』我大方的回應著（心想，就算有關係，在現在這樣的時刻，能用錢解決的事都是小事了）。『加州大學除了UC Riverside外，我全申請了喔…希望能回加州…』兒子喃喃自語著。『…但是，上帝讓我看見你好像不會回來加州…』我壓低聲量回著。『你的意思是說，加州的學校都不會收我嗎？』兒子焦急的釐清我所回的話。『沒有啦！我的意思是：哪裡都可以，只要能上就好…』我含糊地帶過。
『媽咪啊！加州的大學全都沒有給我面試的機會…』兒子略帶失望的語氣說著。『其他學校有消息嗎？早知道就不要申請MD-PHD，應該只申請MD就好了…至少名額多一些…沒關係，上帝知道你的心，你的夢想，在祂沒有難成的事…人會錯，環境會錯，但上帝是不會錯的…』我有點心虛地回著 (想想我在講台上講起道來是這樣充滿信心，也這樣的振振有詞，但現在我試著鼓勵的話卻顯得十分力量薄弱）。『沒關係啦媽咪，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現在我們能做的就只能相信神蹟了…等三月底我們再去想因應辦法，在這之前，這段非常時期，我不會讓其他的想法進來，我單單的相信上帝必會為我預備…』兒子大有信心的宣告著。『阿們，阿們！照你的信心給你成就…”』我同心的回答他。
從來沒有這麼以兒子為榮的時刻，心裡暗暗的感恩回應說：這一切都值得了，不是因為上了醫學院，而是因為這隻離開父母巢穴獨立飛翔的小鷹，他開始經歷到他阿公從小的訓誨：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他學會自己信靠神及經歷神。他如同一隻展著翅膀，無所畏懼，逆風而上的鷹，他的翅膀因著強風，滂沱大雨的拍打而越來越強壯了。心想幸好是用電話，不然兒子一定捨不得在電話這頭為他流下感恩眼淚的媽媽…
畫上句點
過去的四個月來，每次跟兒子講過電話，心境及情緒都會受到很大的波動。在兒子面前我必須講得非常的信心滿滿，充滿激勵，充滿盼望，但每每看著兒子經歷這些高低，上下的掙扎，多少無眠的夜，常常半夜醒來，我都會不禁想：難道這只是我們做父母的期待？只是我要在先生家族裡十分有面子嗎？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開車時都大聲跟上帝爭論著（不知情的女兒只專心地聽著她敬拜讚美的音樂，然後轉頭來問我說：媽咪，are you okay? 真不知道要怎麼跟女兒說起這些凡間的瑣事，就像兒子常覺得不公平：何以我要如此生活在人間，而姐姐卻可以每天無憂無慮的生活在天上 )。
就在上個月，每天我不斷提醒我自己：當時主呼召我成為全時間的傳道人時，上帝就說，我照管上帝的事，上帝就會照管我的孩子。但這樣的提醒被每天高低起伏的情緒給淹沒了，我真的覺得：我需要上帝出現，那位我認為這樣告訴我的上帝偏偏不知跑哪去了？
我不放棄的跟上帝摔跤著：我們家兒子似乎有選擇，又沒選擇的往醫學這條路徑…這所大學不是上帝你幫他選的嗎？四年下來，上帝你只是要讓兒子這顆超級巨星變成稍縱即逝的流星嗎？上帝啊，你在開我們玩笑嗎？我們所相信的，所夢想的，所堅持的難道都只是我們自己自說自話嗎？
另一新的起點
『媽咪，從 Georgetown Univ. 面試回來的飛機上，我將上帝給的夢想再次寫下來了…』『媽咪，妳跟爸爸想回台灣設立像 California Children Service(CCS)的夢，我相信會成就的…只是當我從醫學院畢業，台灣那些叔叔伯伯都老扣扣了，怎麼辦？…』兒子興奮的說著。『不用擔心，這樣更好，他們都經驗豐富，而且都已退休，可以全心投入無後顧之憂…』我也開心的回應著。
『媽咪，我剛剛在飛機上猶如神來一筆…』『能有夢想真好，能有做同樣夢想的爸媽真好…』『我上星期吃飯時拿到fortune cookie的幸運籤說，我有好事將近…』兒子每次面試後都像復活般的生龍活虎。『我想這是上帝給你一個兆頭…有如巴掌大的雲彩，之後就會有傾盆大雨降下…我想，你可以期待好消息了…』我也像活過來般的笑著回答。
『媽咪，UAB MD-PHD的director親自打電話通知我加入這學校…』『對不起媽咪，我要改機票，因為他們要我去UAB的時間剛好是春假要回聖地牙哥的時間…』兒子匆忙的交待著。『兒子，沒問題啦…這種小事就交給媽咪來處理就萬事ok…』我也很快的回覆著。
很明顯的：終於上一段路結束了，另一階段旅程又開始了，心中真的是又期待又忐忑。我不知道未來的日子將又是如何？但我又再次學會用：知足珍惜感恩及謙卑的態度迎向未來…
Source from 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鄉訊 03/2018
Posted in 03/20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