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 永遠的戰士(郭倍宏,李應元土城書簡) /林又新/1993/10/政治

永遠的戰士 – 郭倍宏 李應元土城書簡

編者 林又新

306_永遠的戰士郭倍宏、李應元,這兩位促成八0年代海外台灣學生運動風起雲湧的關鍵人物,在走出校園之後,旋即投入反對陣營的第一線,雙雙出任台灣獨立建國聯盟美國本部正、副主席;接著,為徹底突破黑名單禁忌,爭取台灣人結社自由,又強力推動「遷盟回台」,引起島内外萬衆嘎目。

他們兩人分別闖關回台,並發起「坐牢攻勢」,於1991年8月及9月先後昂然地進入土域看守所。其時,郭倍宏的妻子張舜華及李應元的妻子黄月桂仍因黑名單所限而滯留在美,以致彼此僅能藉書信互訴衷曲。

將近九個月的土城生涯,郭、李兩家往返的數佰封書信,經由他們的好友、前台灣獨立建國聯盟美國本部中常委林又新博士,加以整理成書。這些文字,貴在真心真性的流露,而其筆觸細膩,對鄉土家園關懷之情躍然紙上,更彷彿混沌社會中的一股清流,令人吟味不已。

在國民黨統治台灣的四十多年裏,爲了爭取自由與民主,有些甚至是毫無緣由,就被國民黨嚴刑毒害的受難者無計其數。二二八事變時喪命於國民黨血腥鎭壓的台灣無辜人民,縱然在所謂解嚴後的今日,仍然沒有人知道確實的數目。至於在美麗島事件以後的八〇年代,這種台灣人民四百年來的歷史悲劇依舊不時重演:林義雄先生的寡母及一對雙胞愛女,光天化日在國民黨全天候監視下,遭人以利刃殺害,至今仍沒有破案:陳文成敎授由美回台省親,卻在被國民黨情治單位約談後陳屍台大校園;時代雜誌的鄭南榕先生,爲了抗拒國民黨對言論自由的迫害,以自焚明志。其他像美麗島事件的八位義士,以及四度坐牢、半生在獄中渡過的黃華,他們均爲了替台灣開創一個美好的未來,爲了堅持理想絕不與統治者妥協,他們均不得不因此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和這些前人先賢相較,此次爲台獨聯盟遷台而被監禁土城及台中看守所的幾位志士,境遇顯然是「大有不同」。由原先草菅人命的「懲治叛亂條例」二條一,變成今日的所謂「和平內亂」無罪。除了在看守所內受到還算合理的待遇,他們亦受到外界的噓寒問暖。尤其郭倍宏和李應元兩位,由於他們的家庭當時仍在美國,曾任進步婦女聯盟召集人的林秋滿女士遂義不容辭,充當起他們兩位與海外家人的信使:而他們信件隔洋的來往,亦因科技的進步,藉著傳眞機的傳送,使他們能快速地知道對方的訊息和近況。這種「福份」,都是以前的政治犯所難以想像。

這種對政治犯待遇的「正常化」,固然是許多前輩烈士以熱血生命爲後繼者所累積的功德:但是我們必須淸楚道到底不是郭倍宏和李應元二人當初決定回台時所可預見。記得二年前有次與郭倍宏商討回台事宜時,大家猜測如果被抓時會被關多久;縱是一向樂觀的郭倍宏,也表示必須有在牢中呆個三至四年的心理準備。一般的估計,如果國民黨以「懲治叛亂條例」「大刑伺候」,判個至少十年也不足爲奇,而黃華先生的第四次判例即爲最好的佐證。但是這種較爲悲觀的打算,却因爲去年五月「獨台會」事件的發生,使國歲黨在衆怒難犯下,不得不廢除四十多年來用以整肅異己的「懲治叛亂條例」而有了轉機。

儘管如此,黑牢畢竟仍是黑牢,在他們被釋放之前,誰也不知道他們在獄中還要耗損多久可貴的靑春歲月。而當台灣的中上階層紛紛移民海外之際,他們却放棄在美國優渥安適的生活,回台去面對這種必將加諸的牢獄之災,這不僅是一個強烈的對比,也是在台灣人民反對運動史上的新里程碑。台獨聯盟的遷台,就在他們二人打前鋒下,加上其他同志的前仆後繼,終於突破了長久以來的禁錮,具體完成這歷史性的階段任務。

郭李二位在土城看守所將近九個月中,勤快地寫了許多書信給他們的親人和朋友。我個人在海外雖然加入台獨聯盟多年,但一直只是個在幕後的關心支持者:一直到郭倍宏於1989年時不計個人安危將回台的計劃付諸行動,有感於他對理想的執著與旺盛的鬥志,我才進一步地投入,分擔一些文字的工作。在他們於土城受難的期間,承蒙他們的夫人不吝與我分享他們的家書,使我有幸能在新聞報導之外,更眞切地去體會他們沛然的心志和親情的煎熬。由於我那時,亦正好負責台獨聯盟的文宣工作,爲了讓他們的理念能盡量在海外關心台灣的同鄕中傳播,遂商得他們兩位夫人的同意,將他們來往的書信在美國發行的台灣公論報上陸續加以整理刊登。這項以「土城書簡——由戰士到戰俘」爲名的專欄,總共刊了26期,一直到1992年5月23日他們二位重獲自由爲止。

出獄後的郭倍宏,在完成於台灣設籍的心願後,於九二年九月時曾來美國與海外的同鄕相聚。他回台前表示,島內一些朋友鼓勵他將這些書信出書,囑我有空時替他將這些資料重新加以整理,作爲對土城這段生涯的一個回顧。

以我掛名來處理這些書信,令我心中深感不安,就像當初我在台灣公論報上刊登「土城書簡」時的心情一般。雖然我起初掛名以表示我編輯上的責任,但是沒多久我就囑報社不要把我的名字植上,因爲這是他們眞人眞事的歷煉,也是他們出自眞情眞性的文字,我並沒有資格去分沾任何風光。但是旣然郭倍宏有此囑咐,我只好把這工作承擔下來。我相信,他們雖然表示他們自己是當事人,深恐在書信的取捨上有失客觀:其實我了解他們均是謙虛自歛的人,要自己從事這項工作,心裏定是比我更加地不自在。

爲此,將這些文章書信,整理成書並非是爲了紀念他們在土城看守所中所受的苦難,而只是在這急速變化的九〇年代台灣歷史上,留下他們個人經歷的見證。我們誠摯地希望,今後台灣不復再有政治冤獄,果能如此,不僅郭李二人及其家屬將覺得沒有枉坐黑牢,連所有前人志士的奮鬥犧牲也總算有了略可吿慰的代價。就像我吿訴郭倍宏的太太我終於拿到回台多次簽證時,她說:「倍宏這次回台坐牢,最欣慰的就是看到許多在海外名列黑名單的兄姐,終於能回到睽違已久的故鄕!」

林又新 10.19.1992回台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