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柏克萊加大的『台灣寮』/陳仲欽/2015/07

柏克萊加大的『台灣寮』

作者 陳仲欽

        一九六三年二月十三日晚上,我從南加州的「長堤港」上岸,隔日早晨搭灰狗巴士趕往柏克萊。有一句俗語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當巴士抵達「奧克蘭」汽車站時,一位竹中同學的室友到車站接我。他送我到就在加大南面校門口Sather Gate 的一個叫 Bancroft Hall 的公寓, 地址2452 Bancroft Way。 那裡早已住有九位台灣來的留學生,樓上七位,樓下兩位,因此被叫做『台灣寮』。剛好樓上還有一個空床位,不過是在不能站直又無窗戶的閣樓上,因為我是最晚到的人,毫無選擇,就住下來。其中有三位竹中畢業的,都在攻讀博士,年齡都比我大。他們是王慶麟 (台大物理系,通宵鎮);孫昱 (台大電機系,新竹市,文華的舅父的竹中同學);莊燦陽 (師大植物系, 新竹市,是一位遠親)。孫莊兩人也都已結婚有小孩,妻兒都留在台灣。我是選修不屬理工科的都市計劃學。

我的第一位同房室友名叫許永和,台北市人,台大土木系畢業,年紀大我五,六歲,出國前已經做到台北市自來水廠主任工程師。和我一樣,他也把妻兒留在台灣。趕念完一年就拿到碩士學位,馬上應聘到美東新澤西州的一家自來水公司工作,把妻小接來美國。我們的房間是公寓內最便宜的小閣樓,因為沒有窗戶,天花板很低,幾乎碰頭,白天悶熱不堪,每個月房租只有美金30元,二人分攤,其他房間的房租是美金35元。三十年後我們在紐約市一個台美人聚會中才又見面。

莊燦陽一年後因為夫人來美相聚,搬出台灣寮。燦陽大我三歲,我記得他是新竹中學棒球校隊的投手,為人木訥勤奮。他師大植物系畢業,出國前曾在中央研究院工作,得到加大博士學位後, 在中伊利諾州立大學担任教授 ,是植物分類學的權威。莊夫人惠美的母親是我伯川堂嬸的大姊,長期來美與女兒同住,我們兩家人時有來往,這世界真小!。有一天在打乒乓球時,他突感胸悶,經醫生檢查後,發現是後期肝癌,馬上停職到加州舊金山就醫,但已太晚,四個月後1994年五月去世,享年六十二。1998年我到西岸開會,順途和文華到加州灣區的爾舍利多 (El Cerrito) 市 (接近柏克萊北邊) 探望她,順便去看燦陽的墓地。墓園距她的住宅不遠,在一個小山丘的平台上,環境幽美。他貼地的墓碑朝向太平洋對岸的台灣故鄉,遠望著紅色的金門大橋。我頓時心中悲慟,跪在墓旁,用手觸摸墓碑,不禁然淚流滿面。

住在「台灣寮」樓上的八個人由七人每天輪流燒晚飯,一起吃晚餐。因為只有年紀最大的王慶麟有一部花五十塊美金買來的福特老爺車,由他負責每週開車採購,不必輪流做飯。大家都學會做飯燒菜,偶而還會辦桌宴客。每個人都十分節儉,有獎學金的還能存錢寄回家。我每個月開支,包括吃住,才大約四十元,還不到一般美國學生每個月生活費的一半。

許永和搬出到東岸就職後,我搬入一間較大又有窗戶的雙人臥室,與剛由米蘇里州大學分校轉學來加大修土木工程碩士的鍾楊堂共室,兩人分擔房租35元。他是嘉義市人,成功大學畢業,我們是同齡。他於修完碩士後把妻兒由台灣接來美國,1967年春到紐約州州政府環保局工作,途中在我任職的堪薩斯市停留數日。1970年我也到紐約州首府任職,兩人同地再相逄,兩家人都成為首府區的永久居民,堪稱難得。

翁登山來自嘉義縣義竹鄉農村,是最後搬入「台灣寮」住的留學生,台中農學院農藝系畢業,年紀大我三歲,為人忠厚幽默。來美前任職中央研究院,因為是拿中研院公費留學,依約只有兩年,不得不於1964年底回台復職,記得大家還到奧克蘭船碼頭給他送行。後來他又出國到康乃狄克州大學攻讀數理統計學博士,1970年代曾在紐約州首府區的一家製藥公司工作幾年,最後到聯邦政府葯品管理署 (FDA) 任職並退休,住在馬里蘭州。彭明敏教授擔任總部位於華府的「台灣公共事務會」 (FAPA) 主席那幾年,他曾經做彭教授的義務秘書。翁夫人黃娟女士楊梅客家人,是一位很有才華,富有台灣意識的女作家,著有「楊梅三部曲」,「我在異鄉」,「媳婦」,「世紀的病人」,「邂逅」等長短篇小說集,散文,及文學評論共十七本,曾獲得吳濁流文學獎,客家終身成就獎等多項榮譽獎償。2007年九月我邀請她來奧本尼,在台美文化促進會的年會做專題演講。我們兩家人是相識半世紀的至交。

住在「台灣寮」二樓台灣留學生當中,只有兩人是未婚。其餘的人都已結婚,並且都將家眷留在台灣。我的美國同學很好奇我怎能離開家眷那麼久,他們還以為我是單身。因為剛到達美國時,我沒有按西方人習慣,左手無名指戴有結婚戒指,為避免被誤會,我趕快託人由台灣帶來一個金戒指戴上。其實美國政府和大學並不禁止外國留學生攜眷來美。這完全是台灣國民黨政府的政策禁止留學生在學中攜眷出國,即使他們金錢上有能力負擔生活。早期出國留學還須要有兩家店保,先獲得警備司令部的核准出境的証明書,然後才能申請到外交部的護照。這個政策背後的真正目的是要阻止留學生到國外後參與台獨運動和其他反政府活動,將家眷留在台灣做人質,兩家店保則有連坐的赫阻功效。

摘自 八十自述-哈得遜河畔隨筆/我的旅美生涯/陳仲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