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我對母語的看法及所持的態度 / 林榮松 / 03/2016

我對母語的看法及所持的態度

作者 林榮松

我的文章很少以強調“我”的立場來寫,但關於對母語的態度,我則願以很嚴肅的心情來與大家討論並表明我個人的立場。再說對母語的爭論是由在費城的台灣人醫師協會年會中有會員表示意見,以後才開始熱絡起來。我所尊敬的賴其萬教授曾兩度為文,更引起我參與的興趣。

1、不會講北京話的台灣人

去年在南加州台灣人醫師協會的聚會中,我曾被柯勳廷醫師介紹為“不會講北京話”的人。原來在任何場合,我不知不覺中出口就是“福佬話”。這種下意識的舉動,我自我分析可能有以下因素長年累積而成,1.福佬話是我從小在家常用而熟悉的語言;2.福佬話多年來被歷迫,常為它打抱不平;3.擔憂我認為很美的福佬話會絶種。但我從來就没有認為因常説福佬話就比别人更愛台灣。其實我也會看場合刻意說北京話,像記者招待會,如有記者聽不懂福佬話,到時報導不實,豈不弄巧成拙。但我也不會忘記適時地插上幾句有趣的福佬話。

2、女兒比父親更有票房的台語演講者

來美近二十年,没有什麽值得自認得意的事,有時還自問來美是否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但有一事讓我沾沾自喜的,就是我有一個在加州被人認為是“台語名嘴”的女兒。她在美國田納西州出生,從小口齒伶俐,對語言領悟力高,加上“有意”的栽培,在兩年來連續得過台灣人獅子會兒童組,少年組台語演講比賽冠軍後,成為有身價的節目表演者。但我們也没有剝奪她學北京話的機會,她上中文學校,北京詩歌朗誦也是唱做俱佳,甚至以雙聲帶演出陳雷先生的“有耳無嘴”一劇。這證實了賴教授主張只要有心去做,大家都可學會數種語言的論點。很多人恭喜我們,並問我們如何教導他們。我們回答說,其實很簡單,反正福佬話是我們夫妻在家的主要語言,不要刻意與子女講北京話就是了。只是碰到較深奥的俗語用字,要特加解說其文化背景,讓他們知道福佬話是很有趣,很有水準的語言,提高學習的興趣。

3、母語如斷根,我們這一代做父母的,要負最大責任

台灣的平埔語,所謂的平地山胞語,已註定是難逃消失的命運。其他母語如原住民語,客家語都面臨後繼無人的憂慮。福佬話雖有學者大力提倡,但大多數家庭仍是不太注意,教小孩子都獨尊北京話。

所有的台灣話,除北京語是絶對強勢外,其他都是弱勢。一個五十年前由外來政權帶入台灣的弱勢語言,到目前成為唯我獨尊。在以前,當然可以將責任歸於蔣家獨裁的強力運作,形成“乞食趕廟公”的現象。但近年來,台灣有強調本土的跡象,不再用權力壓迫母語,但弱勢語言仍没復甦的現象,這就只能歸罪於身為父母親的我們。

想當年,即使學校強行禁止我們說母語,甚至醜化及輕視我們的母語,但因為在家都說母語,所以母語就延續下來了。相信大多數的台灣人都不希望自己的母語如平埔語一樣,走向滅亡的路途。但却没體認其關鍵竟是在自己身上。試想當父母的不在家教母語,學校也不教母語,你還能期待你的孫子會說母語嗎?今年的獅子會台語演講比賽上,有一段長官致詞,給我很大的感觸。那位處長級的官員上台本意是要大家多學語言,但他說,在家裡他夫妻間講福佬話,對子女說北京話,子女間互相說英語,大家如仔細想,這現象的結果就是犧牲了福佬話,很多人忽視其嚴重性,所以我要在此大聲呼籲大家在家裡要講母語,否則豈不與那位處長一樣,無意中成了抹殺母語的幫兇。更何况,母語是我們能傳給子女最好的資產。

4、母語有其特別意義,還是語言只是交通的工具?

有關母語的爭執點,在於有人要把握各種機會,大力提倡母語。由於福佬話仍是大多數台灣人的母語,相對地聲音也比較大。但也有人認為五十年來的演變,只會講或聽北京話的人愈來愈多,為了讓大家皆大歡喜,甚至避免衝突,主張順應現實,在各種公眾場合儘量用北京話。

我個人則認為台灣的福佬話是結合台灣四百年來各種社會現象的綜合體,與中國閩南地區的話已有差别,相信客家話也有同樣現象。在裡面,我們可體會出祖先過黑水溝在新土地上追求新生命的精髓。每當我與八十多歲姑婆講福佬話時,常有如沐春風的感覺,好像在享受名畫、名詩、名歌一般。只恨自己講不出那麽有意思的福佬話,有時也不禁憂心那麽漂亮的語言會不會成為絶響,因此忍不住掏出紙筆來記下成章的四句聯。

我常憂心台灣人無視新加坡、瑞士等多語言並行成功的例子,而短視地殘留下一個通用的語言。因此,我現在對父母間互相講福佬語,但對子女却講北京話的家庭,少了一份尊敬。尤其是平時在公共場合用福佬話滿口台灣意識,轉個頭却對子女講北京話的人,打了很大的折扣。

在美國,英文是通用的語言,台美人不學第二語言也罷,如欲學第二語言,捨母語而就北京話,(如果母語是北京話,在家理所當然也應講北京話)對我而言,是很心痛的事。我很好奇地想知道在太平洋時報及公論報上對母語表示意見的人,在家是否教自己子女母語,我有點懷疑有些人是在為自己解圍。我在美國與台灣人後代交談,如對方不會福佬話而只會北京話,我一律使用英文。

5、台灣人社團聚會時該使用何種語言的經驗

在目前台灣人社團中,開會以福佬話為主的,台灣人醫師協會算是其中一個。醫師協會成員中,母語不是福佬話的,佔少數,即使有,在學校中也學到會聽福佬話,好比我在醫學院的同班同學,連僑生都學會福佬話。因此幾年來除了在費城的年會外,没有出過狀况。

南加州分會辦台美兩岸醫學交流會已有六年的歷史。每次我們都尊重主講者用其認為最能表達演講内容的語言來進行,但是很重要的則是節目主持人或引言人的角色。前年衛生署署長張博雅來洛杉磯做年會主講者,前一天在賭城的高醫校友會做同題目的演講。我因重覆身份,兩場都在。結果發現在校友會時,因引言人用福佬話,她全程都用福佬話演講。隔天,因為介紹人用北京話開場白,她也用北京話演講了同一題目。有意提倡母語的社團應注意到這些細節。

今年550人的年會,我強烈主張主持人用英文在先,福佬話在後,進行所有的節目,結果唯一上台致詞的台灣官員也用英文致詞,年會後,包括各界人士没有一人抱怨節目的用語。隔天的醫學交流會,陳瑩霖副署長問我是否一定要用福佬話做主題演講,他說在台灣還没有這個經驗,我回答說用他認為最合適的語言來講,結果他用福佬話做了一個很精釆的演講。去年李遠哲院長在台灣人教授協會年會的第一場專題演講用北京話,因他說用福佬話演講没自信,結果引起場外抗議,以後從善如流,所有演講都以福佬話加英文演出,表現傑出。由此可見要重振對母語的信心,非不能而是不願去嘗試而已。

在歷屆的台美醫學交流會上,我們雖鼓勵引言人用福佬話開場白,但從未硬性要求演講者用福佬話來說,尤其學術性的題目,以英文來演講是很得體的。中午的全民開講時間,主持人也很禮貌地問在場人士有没有聽不懂福佬話的,算是對大家的尊重。本會在對大眾舉行醫藥常識及醫藥分業座談會上,由於在座有些中國人,聽不懂福佬話,只好用北京話進行,反正醫療是無國界的。但進行中我們會不時地插些有意思的福佬話來提醒大家,我們是有台灣特色的。

6、由客家語的角度來看

客家話面臨的問題比福佬話嚴重而迫切。我有幾位客家的醫師朋友。他們的北京話比福佬話或客語更流暢,由於他們都聽懂福佬話,從來没有對醫師會特意提倡福佬話有特别的異議。在南加州的家庭中,以福佬話為家常語的還有一些。但依我的觀察,由於各種因素,包括其結婚的對象很可能不是客家人,因此家中用客語的就寥寥可數了。

因此我希望客家鄉親也能由自己的家庭做起,多辦屬於客家的節目,鼓勵第二代來參加。進一步與福佬話來交流,現在南加州蘇芝萌先生設計出客閩兩用的電腦軟體,可寫出客文及台文,工具的齊全,有心人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福佬人及客家人有同樣語言上的危機,應互相扶持,而不是打擊對方,讓強勢的北京話更加横行。

7、我的期望

去年的台灣總統大選期間,本地的彭明敏支援會募款餐會上編織了一個短暫的美好明天,讓代表台灣四大族群(閩、客、原住民、新住民)的四位小孩子上台,用四種語言朗誦“我的母親叫台灣”的這首歌詞,至今仍令我念念不忘。有一天,如這四種語言都能成為台灣的“國語”,我相信這就是種族和諧的最高境界了。

 

Source from 北加洲台灣人醫師協會年刊 / -/1997

Posted in 03/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