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虹的世界

作者：黃娟

一九九五年的十一月，我在東台灣訪問……

旅居海外三十年的我，很少到東岸去。平時返鄕，多半在台北，不管是探 親、訪友、開會，都在那個大城市……。只有時間充裕時，才把腳步往南部延 伸，最遠去了高雄和屛東，不過這種機會並不多。

不論南北，西台灣到處是人和房子。從前在鄕下看到的竹林、池塘和農舍， 如今幾乎從視野裡消失了。而地上琢食的鷄鴨，池塘裡浸在水波下休息的水牛等 等的鄕村景象，居然不再出現。號稱經濟起飛的台灣，必定是往島內每一個角落 發展的，代之而起的都市文明，似乎等不及世紀的轉折，就已呑沒了美麗島的鄕 村。

是的，台灣已經沒有鄕村了——我想。心中不禁悵然！

好在我錯了，直到有機會走遊東台灣時，我才重新發現了台灣的鄕村。

踩在腳底下有軟硬感覺的泥土路，隱沒在竹林裡的農家，在那附近悠閒漫步 的家禽，久久看不見人影和車馬的鄕間大道，偶然抬頭時映入眼簾的靑山和綠 樹……

我怦然心動，在那路邊呆立良久……

那之前，我在汽車上聽到了這樣一段對話：

「從前我常常到這兒來！」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爲什麽？」問話的也是女人。

「有一個病人住在這裡。她好胖好胖，可是可愛得很！」

「好胖的人，怎麼會可愛呢？」

「因爲她智弱，人就像不懂事的小孩子，說話天眞爛漫，常常叫聽的人捧腹大笑！」

「人家笑她，她不生氣嗎？」

「當然不會。智弱的人不會多心，不認為人家有惡意。她嫁了一個比她大很多的退伍軍人，兩人還恩愛得很呢！」

「他們還住那兒嗎？」

「不，她已經過世了！」說話的人突然降低了聲音，猜想臉色必也跟着黯淡了。

「爲什麼？我還以爲她很年輕……」問話的人先是驚愕，語尾則帶了 一絲悲傷……

「病死的。」

「什麼病？」

「糖尿病！」

我回頭看了一眼說話的兩個女人，她們都穿了同一款式的深藍色洋裝，不知 是什麼身份？

我的頭枕在椅背上，腦海裡不禁浮現一張天眞爛漫的女娃的臉來。

俗說「童言無忌」，孩子說的話沒有虛假，也沒有惡意。而「童心」就是「眞 心」，因此保有「童心」的人，必是眞情人！法國的哲學家盧梭說：「一切自然都是 美德與善良！」就人心來說，最接近「自然狀況」的，非「童心」莫屬。

不幸，人在成長的過程裡，逐漸地喪失了「童心」的本眞……

那麼，必須要「智弱」，才得以保持「童心」嗎？——我茫然地想。

當今社會到處是聰明人，因爲社會越進步，聰明人也越多。連罪犯都具有高 度的智慧，不斷地製造聳人聽聞的犯罪案件，一再證明：人性的兇殘面可能發展 到令人怵目驚心的地步……。我們被迫見證：沒有抑制的慾望、未經疏導的獸性、自我中心的反社會行爲           如何發展成恐怖的暴力犯罪。尤有甚者，一度犯案的兇手，往往淪落爲累犯，以罪惡來補償自己的卑微，藉犯罪來想像自己擁 有的權力，靠毀滅他人或施虐別人來得到自我肯定……

我們能不爲極端敗壞的人心而憂慮嗎？

我們能不爲生存在道德淪喪的時代而恐懼嗎？

這樣的社會，這樣的時代，正需要一部描寫人性的善良，提昇人類信心的小 說。因爲「小說」具有「陶冶」人性的功用……

一個退伍軍人的角色，可以呈現海峽兩岸五十年的歷史。而智弱女子的善良 和天眞，剛好與代表世俗的惡毒和奸詐成了強烈的對比。

那一天我站在寂靜的鄕間小路，對着優美的鄕村景色開始構想我的小說。

《虹虹的世界》就是這樣產生的：

這是一部不同題材的作品，小說裡的人物沒有受過高深的敎育，沒有顯赫的 社會地位，他們說得上是卑微的一群。但是他們在時代巨輪的旋轉下，無怨、無 悔地扮演命運派給他們的小角色，認眞地走完人生的旅程。

他們的「善良」，使「自命不凡」的聰明人，自慚形穢。他們那「知足常樂」的生 活態度，引導他們平安地渡過危機四伏，陷阱滿佈的人生路途，展現的是異常堅 毅的人性……

小說的背景，不再橫跨台美兩地，自始至終在那個最能保留純樸的鄕情和鄕 景的東台灣進行。

小說的情節雖不複雜，卻十分吸引人。

在小說的技巧上，我特別注重心理的描寫，尤其重視老張被智弱女子「虹虹」 吸引的始末和他們走上「婚姻」之路的偶然和必然。

配角方面我特別喜歡虹虹的母親，她是我用心創構的重要人物。

小說的結局……，哀而不傷。

總歸一句話，這是一部我喜愛的小說，但願讀者一起來分享我的感受，也希望各位能領會到我創作的用意！

黃娟於華府　一九九八年二月

 

Posted in 201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