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莎岡的女孩
作者:黃娟
雖然是自己寫的小說,我卻看得十分入迷,因此枯燥的「校對」工作,也就變得輕鬆而愉 快了。不過小說人物澎湃的情感和他(她)們不同的命運,常把我感動得眼角濕熱,淚珠更是不 停地滾落下來。那模糊的視線一再地妨礙我的閱讀,因此「校對」完畢,自然已是黑夜將盡, 天色濛濛亮的黎明時刻了。
我的身體和心智極端疲憊,唯獨激動的感情卻久久無法平抑。我彷彿又回到了三十年前 的靑春時代,與我作品中的靑年男女,共同咀嚼他(她)們經歷的苦悶和悲哀……
三十年前的台灣,靑年人唯一的出路是「出國留學」,而他們最關心的是「婚姻」和「事業」。 若要「婚姻」有「愛情」相伴,而「事業」與「理想」符合,可就不是人人可以如願的了。
三十年後的台灣,由於經濟的繁榮,靑年人雖然不必再以「出國留學」爲唯一的出路,但是在「金錢至上」和人人追求「物質享受」的商業化社會,靑年人若要追求具有「愛情」的婚姻, 和與「理想」符合的事業(或職業),恐怕也不會比六十年代更容易吧?
具有纖細的神經和豐富感情的靑年人,註定要渡一段悲哀多於喜悅,苦悶多於歡樂的靑 春時代。
描寫和刻劃靑年群像的《愛莎岡的女孩》,於一九六七年春執筆,同年十一月在徵信新聞 報(今中國時報)副刊連載。四個多月的連載期間,我享受了佳評潮湧的風光,擁有許多許多的讀者。六八年三月,由名作家林海音女士主持的「純文學出版社」爲《愛莎岡的女孩》出版了單 行本,數月內就又再版了。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我到吉隆坡出席「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年會,居然有許多馬來西亞 和新加坡的文友們,特別來吿訴我,.「當年多麼地欣賞《愛莎岡的女孩》。」
未曾見過面的文友來稱讚我三十年前的舊作,實在叫人興奮!不過當她們問道:
「你怎麼三十年都不寫作了?」
我的感慨確實無法以筆墨來形容。
由於八十年代以後,我在海外寫的作品,遭遇大報的杯葛,大部分讀者和文友們,都沒 有看到我在台灣人經營的本土化報章和雜誌所發表的作品。
最近有一位通曉台灣文壇內幕的朋友,在聽到我的遭遇後吿訴我:
「那叫做『強迫封筆』。意思就是讓你到處碰壁,發表不了作品。『封筆』是獨裁或半獨裁政 權對付良心作家的辦法之一。你的情形大槪算是『半封殺』,也就是說在銷行百萬的大報上封 殺,但是在小報或雜誌上網開一面。因爲表面上的民主還是要裝的。『半封殺』至少縮小了作 品的影響幅面。」
經過這位朋友的指點,我恍然大悟。雖然這之前我也猜想到那些曾經來殷懃約稿的大報, 突然戴起冷漠的面具來,必與我的「台灣人」身分和我對「台灣」的關愛有關。因爲在八十年代 的民主運動蓬勃發展之後,「台灣人」身分在許多刊物是要吃上閉門羹的。「台灣文學」和「台灣作家」的悲哀,由此可見一斑。
九十年代的台灣進步了許多,不但不再是個獨裁國家,連半獨裁都不是了。厲行數十年 的黨禁、報禁都已廢除,總統都開放給國民直選了。一位資深的記者朋友對我說:
「雖然台灣已有了充分的新聞和言論的自由,不幸編輯的水準普遍降低,許多老編無法判 斷一篇報導或訪問文章,究竟是來自實地採訪,還是在旅館裡閉門造車所得的結果,以致常 常捧錯了記者。」
聽說副刊編輯也沒有例外,風風雨雨偶然也傳到海外來。據云:不認識主編,休想刊登作品。如今我不識半個大報編輯,不過我認識前衛出版社的林文欽先生,因此當新舊朋友一 再敦促我重新出版絕版多年的《愛莎岡的女孩》時,我知道我可以找他。他果然沒叫我失望! 說來悲哀,經濟繁榮的台灣,唯獨「文學」不振。
創作業的沉寂,文學園地的萎縮,文學雜誌的困頓,文學書刊的滞銷……就是今日台灣 的實況。
但是人總可以做夢的吧!這一本曾經感動了許許多多讀者的小說——《愛莎岡的女孩》, 今天以精美的新版本問世,相信還會感動更多更多的新讀者……
Posted in 201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