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抓人•再選舉 葉島蕾被捕真象
作者 黃國民
杜撰罪狀•製造恐怖
今年八月十八日,我最後一次獲悉葉島蕾的近況,知道她已經決定做個呂秀蓮,有選擧的話要出來競選,公開競爭。接着就傳出葉島蕾在九月九日被捕的消息。警備總部在十一月十七日將葉島蕾提送軍事法庭,依企圖以非法方式顚覆政府的罪名起訴,將她冠上“共諜”的紅帽,謂葉在美期間經他人介紹,認識叛乱份子黃国民、中共份子張昭慶及陳挹芳夫婦,成為中共“統戰部”的一員,派囘台湾宣揚“統一”論調及共産思想,在企圖把一本台南縣政府首長人名錄寄給在香港的聯絡人時當場被捕。警總又舉出“証據”,包括一台收錄音機、鞋跟暗藏的中共書籍的縮影膠片和葉島蕾研讀中共書籍的筆記。然後重施故技,在島内外的傳声筒大肆宣揚,將葉島蕾打成“共諜”。事實眞相如何呢?身為當事入之一,我要向關心葉島蕾、關心台湾前途的朋友們公佈眞情,希望對於營救受難中的葉島蕾有所幫助。
葉島蕾是我讀大學時結交的女朋友。那是一九七〇年夏天,她讀完大一放暑假的時候。他家住在台南市逢甲路的軍眷區,父親浙江永嘉縣人,是一位可敬的軍人,非常勤奮苦學,没讀完中學就被抓去當兵,全靠自修紮下令我嘆為觀止的國學基礎。但因個性剛正,幹到上校再也升不上去,後來提早退役,改在崑山工專當國文老師。她的大哥讀完軍校後継續留在軍隊,二哥從世界新專畢業,即囘到台南在国民党的地方組織一一民衆服務站工作,大姐讀完國防醫学院的護士科,在軍中當護士。全家人為黨、國默默奉獻,完完全全的“模範之家”。雖然淸苦,但老莊之風常在。葉島蕾是老么,功課最好,又很甜、懂事,是家裏的掌上明珠。她父親曾明白告訴她,葉家的寄望就在她身上。每次他給葉島蕾寫信,無不密密麻麻五六張,不厭其詳的教導處世之道,再三激勉她求進向上,為葉家掙一口氣。
葉島蕾並未辜負家人的期望,她是輔大社會系第一屆第一名畢業,大學四年八個學期中有七個學期拿第一。一九七一年我從台大社會系畢業,不久即到輔大當助教。當時我們感情已深,但她母親極力反対。七二年暑假我出国前夕,她母親把我叫去家裏,跟我們約法三章:“一年内不准通消息,期满如果還是老樣子,就讓你們結婚。”由於我們已和她家纏戰多年,為防枝節再生,就私下約定等她畢業後來美續讀,跑去皇帝管不到的地方團圓。
—九七三年她畢業,没有獎學金,就隨便在台北的貿易公司找了一份寫讀英文信的工作,後來再到比利時的修女們所辦的“快樂兒童中心”,替孤兒們寫英文信給外國的認養父母。次年,她順利拿到明尼蘇達大學的獎學金,我們終於如願以償的囘到以前同校同系的日子。
認同台灣•得罪特務
留學期間,她和一般的外省同學最不同的是,她的課外生活全和本省人交往。她和我一樣在台灣同鄕會進進出出,參加本省人的請客吃飯。起初她也參加中國同學會,但很快就被打入泠宮,有好幾次她担心地向我説,恐怕她已不受歡迎,後來漸漸地就不再去了。因此她在明大近四年,外省朋友寥寥無幾。一九七四年底,我和幾位朋友看到海外留学生寄錢囘台湾辦獎学金的事,覺得很有意義,而且是能力所及的事,就決定由我負責計劃、推動。當時我們對海外的政治情勢,雖偶而聽聞,但還是一張白紙,完全不諳“世故”,一付“心中坦蕩蕩,有理走天下”的樣子。我向國際文教處、芝加哥領事館報備獲准,也得到明大學生社團中心的註册,“互助教育基金會”在一九七四年底正式成立。葉島蕾和我都當了第一屆的理事。當時讀明大視聽教育的趙寧是國民黨的職業學生頭,在籌備會議上他表示我們“精神可嘉”,並為基金會畫了一個螢火蟲當標誌。中國同學會的財務紀小筱(後來才知道是女特務,現在紐約辦事處工作)也當了基金會的理事。没想到由於我們這幾個鄕下長大的“蕃薯仔”太過熱心地四處募捐、找人寫寄募捐信、收集郵寄名單,很快就頗為轟轟烈烈,也很快地我就被趙寧叫去問話。問的都是“互助這兩個字有什麼特別意思?為什麼要取名互助?”、“辦淸寒獎學金是不是損害政府名譽,降低政府九年國民教育的成就?”、“教育基金會眞的没有政治色彩?那你們為什麼不像其他人一樣讀書就好?”這一類的話。我掏出潔白的心肝請他看,他就是不相信,口口聲聲要我“不要受人利用”。後來他的弟弟趙靖又約我談,老調重彈,又要我交出基金會獎學金,由救國團來辦。我没答應。不久葉島蕾告訴我,説芝加哥領事歐陽璜在趙寧家約同学問話,她的一位外省朋友囘來後偷偷告訴她,我和她已被打小報告。原因:野心太大,動機不明。事後我探聽出打這小報告的林建興,找到他家痛揍了一頓。這是葉島蕾以及我第一次証實已上蔣家黑名單。在葉島蕾告訴我這一密聞的同—天晚上,她也哭着向我透露一項更令我震驚的消息。她説在出國前,在民衆服務站工作的二哥警告她:“如果來美國在和黃國民來往的話,我一定把你們兩個以台独的名義報上去。”她説她本來不相信国民党這么壊,但看到自己連要為淸寒学生募捐獎學金都要背黑鍋,加上最痛惜她的二哥,居然敢這樣以莫須有的政治罪名威脅她,別的她不知道的政治迫害就更加不能想像了。
國民黨特務們修理“互助教育基金会”的手法,在我們年輕無邪的心上畫下一刀深不可滅的創痕,決定了我們兩人以後的路途和命運。我們被這些特務們提供的反面教材,上了珍貴的第一堂政治課。而我們深受的屈辱、威脅,讓我們痛心地摸觸到国民党迫害異己的醜惡面目。
一九七五年夏天,中国同学会改選,国民党安棑由趙怡(趙家老么)接班,由原任会長王宜正暗中把所有“選民”列名編号,周把号碼寫在選票上,同学又氣又怕。我和葉島蕾當場対這種事實上是記名投票的卑鄙作風提出抗議。最後在大衆的壓力下,王宜正同意把那份編号名單和當天的選票當場燒掉。葉島蕾在中國同學會的心目中是個外省人,居然附合本省人帶頭和他們作対,“吃裏扒外”,對她更加恨之入骨。葉島蕾個子雖小,模樣溫柔,但她的個性可説是“遇强則强,遇弱即弱”,並不怕得罪應該得罪的人。
後來,我們対於台湾前途問題逐漸傾向台湾独立。台湾独立聯盟的人出來演講,我們不但去聽,而且不斷發問。葉島蕾最關心的是台灣獨立後,本省人會不會因為痛恨國民黨而向外省入報仇?她常常説:“其實外省人也和本省人一樣是受害者,眷區裏面的外省人還不是同遭遣棄!是少數的外省人勾結少數的本省人在統治台湾,其他的人都是受害者。可惜許多問題都因為省籍的存在,而沿着這條線分裂發展,模糊了壓迫者和被壓迫者的區分。”她覺得以外省人的身份關心台灣,她有一般本省人所没有的角色優勢,但也常常嘆息人孤力單,不知從何做起。這是一段很長的覺醒與決心的日子,有心但無力。
一九七六年秋,台湾独立聯盟日本本部的大將金美齡女士來美巡迥演講。這一聽非同小可,根本改變了她猶豫不振的舊觀,好像獲得新力量的泉源一樣,她整個容光煥發起來。金美齡“巾幗不讓鬚眉”的氣度和為獨立革命獻身的無畏,給她强大的震撼。而金美齡犀利的見解讓她深深嘆服。金美齡鼓勵她:“不要小看自己,播種最重要。”接連好幾天,她的談話總是不離“金美齡這個女人不簡單!”她是否參加台獨,我並不知道。
準備競選•遭受整肅
她很早就想囘台湾一展抱負,認為死讀書没意思。但又怕她家人失望,擧棋不定。勉强再拖了一年,終於下定決心放下書本。一九七七年底,她約了一位昔日女友共遊美洲大陸,於一九七八年四月廿二日搭機囘台,要趕在她的生日(四月廿四日)和家入團聚。國民黨指控她在一九七七年來紐約時見中共份子張昭慶,並被選為“統戰部”的一員,完全是編造的。和葉島蕾同遊的小姐可以作証。有必要、没有安全顧慮時,她必可為歴史當見証。
囘台後,她本想到輔大社会系當助理,但因為没完成學位,未受聘。留在台北一段時間繼續找工作。後來因母親生病需人照顧,乃囘台南老家,先後在台南振声汽車零件公司、三億鉄工廠、高雄生命綫工作,被捕時她是台南私立崑山工專的英文老師。
一九七九年底高雄事件發生後,她對被告們身處危機仍勇敢戰鬥的精神大大佩服。尤其對從女權運動投身台灣民主運動的呂秀蓮更是心儀不已。同係國外歸來的留學生,我想她有一份額外的認同。她在高雄生命線當社會工作員時,也結識了不少關心的長老教会人士。今年八月十八日我聽到她想出來競選立委,並已開始研究社会問題、構思政見、拉關係。不到一個月(九月九日)即被捕。從她囘台到被捕,並未觸犯任何蔣家法紀。警總抓她,是因為高雄事件後國民黨成立“雷霆專案”的肅淸計劃,全面暗中以各種名義捕捉異己。她過去有“不良紀錄”和“海外關係”,現在又想“譁衆取寵”,國民黨自然不会放過她。目前像她一樣無辜成為逮捕対象的人,據説高達四百多入。他們各被冠上“共諜”、“叛乱份子”、“流氓”等等虚有的罪名。
蔣家警備總部選在競選活動開始的時候,向外公佈葉島蕾被捕的消息,除了製造恐怖氣氛外,最重要的是想翦除像呂秀蓮、尤淸這類對島内、島外情勢都瞭如指掌的黨外新秀。這類人崛起特快,蔣家莫之能禦。尤淸本打算競選立委,臨時退出。國民黨説是因為他母親堅持當他的助選員,孝順的尤淸怕累壊她,只好不選。又有人説他因為助選員難找,因此被迫改棄。事實上,葉島蕾因醞釀競選而在台南被捕的事,是使他對原先準備競選立委的計劃重新估量的眞正原因。
國民黨為了編造葉島蕾是“共謀”的“証據”,硬把葉島蕾和當時明大盡人皆知的併呑人物張昭慶夫婦“送作堆”,然後依此前提編成故事,再配以逮捕後製造的“証據”,來增加可信度。痛失至友,復蒙不白之冤,我自然不得不站出來公佈真相。假如像葉島蕾和我這么單純、這么相信三民主義灌輸的民主自由的觀念、又這么對國民黨仁至義盡地當個關心故鄕的海外黨員,也都要被戴上“叛亂份子”的帽子,從今起我願以當國民黨的“叛乱份子”為最大的光榮。從今起,我將犧牲一切,倒蔣建台。
Source from 台獨月刊 第106期 12/28/1980
Posted in 02/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