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五「娶某」記

作者阿哲

話說一九八五年年底，阿哲在移民美國三年之後，首度回到故鄉台南，由那空曠冷清、舉目無親的「草地所在」–愛達荷州波宜西市(Boise, Idaho)，驀然置身於擁擠熱鬧、親朋雲集的「府城古都」，眞有恍如隔世之感。

蘇老五？「王老五」？

當時，除了在台北的大姊，以及仍對是否移民舉棋不定的老父老母之外，阿哲的其餘的六個兄弟姊妹均已分別在美國加州、明州、賓州、麻州安家立業。惟獨他這個排行老五的「蘇老五」，年已三十七，猶未成家，是「有獨身思賜」嗎？非也！只因從大專畢業至八三年十月出國之前，他有足足十一年之久、留守老家幫父親經營西藥房。一來有媽媽照顧，生活起居不愁；二來事奉受衆人肯定，在教會圏中頗得歡迎，「友情」旣已充足，「愛情」似乎就不那麽重要了；三來，雖也曾有數位女孩垂青，奈何他老兄生性疏懶，再加不解風情，每次總要弄得人家暗示不成，明示無效，終至含嗔帶怒而去，及至移民赴美，初期雖受衆兄弟姊妹照顧，但總也略嚐了新移民的種種滋味，而八四年八月到舊金山任職，十一月被派到愛達荷州，終於生平頭一次過起貨眞價實的「單身生活」。「那人獨居不好」 (註一)的古老明訓，他總算慢慢地品嚐体會到了。

愛達荷雖是偏僻邊遠的農業州，大姑娘倒也還有一些，奈何個個高頭大馬、金髮碧眼、非我族類。如此下去怎生了得？

一見就「後悔」！

正好，年事已高的爸媽要搬家，阿哲請假返鄉幫忙。爸媽對他這次返台，期待極殷，早已如火如茶幫他物色對象、打探行倩。阿哲一回到台南，老媽就說，有個女孩，在某教會當幹事，她和爸去相過了，接觸談話過了，也請人暗示過了，可是女孩對這門親事似乎不怎麼有興趣。可是這女孩實在是乖巧伶俐，父母又都是經得起「探聽」的主内人士。阿哲心想，對方旣没有意思，何苦去碰一鼻子灰？然而經不起老爸一再鼓勵，只好拿起電話和那女孩教會的傳道人聯絡。此人乃阿哲多年老友，義不容辭熱心牽線，立刻安排他到青年團契見證分享。女孩乍見阿哲，就被他的樸實誠懇深深吸引了，立刻就後悔起初的拒絶。又聽説他過幾天就要返美，不由得著急起來。經牽線人一番努力，兩人終於相約禮拜一見面談談。

第一次約會，蘇老五細看這位阿麗小姐，不算是豔光照人型的，也不是女強人型的，但掂掂自己斤兩：相貌嘛，平平；經濟嘛，「吃人頭路」，身無恆產；學歷嘛，若Adult School也算數，方能稱爲「留美學人」。總之，至少彼此没有「壓迫感」。當下約定第二天見面。也許是「時候滿足」（註二）了吧？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第三天就互許終身了。接下來幾天，雙方更進一步認識，更覺心心相印、大有可爲。年紀老大不小了，時間寶貴，此番愛情短跑，就「一天當一年」吧！行前，約定半年後返台迎娶。想逃？没那麼容易！

十天後，阿哲打道返美，又一頭栽進那冰天雪地的北國大地，故鄉種種、阿麗種種，彷如一場遙遠的夢，不知怎的，這位單身男子的心，一下子就隨著Boise的氣溫急速下降，涼了個透透透。起先還斷斷續續回了人家兩三封信，後來懶性大發，居然來個不理不睬，弄得含蓄保守的阿麗，空自心焦，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從未出過遠門的姑娘要嫁到美國，是何等的人生鉅變！有多少大小事項要預備，有多少親朋好友要辭別，而且又已接到了多少禮物！而阿哲也……？！

在台南的老媽，一面十萬火急頻頻來信催問，一面「三不五時」就把阿麗叫到家裡，談心撫慰，栽培靈命，示範烹飪，分享四十餘年賢妻良母的結晶，簡直乾脆就把她當做心愛的媳婦兒看待！如此緊迫釘人，總算使女孩兒的心，在徬徨慌亂中有了依靠。

阿哲那住在洛杉磯、已成家的么弟，在仔細調查來龍去脈之後，深覺這位未曾謀面的未來嫂子，溫順勤奮、外柔内韌，正是與老哥在異邦互助互勵相依爲命的最佳人選，而且，以蘇老五過去的記錄，此番再錯過，誰知還要拖到那年那月？説不定要一輩子打光棍？眼看半年之約，已過去三分之二，而他老兄郎心似鐵，大有「悔婚」「逃婚」之意，於是，老弟不惜血本，天天以長途電話，軟硬兼施，展開密集苦勸。蘇老五先是避重就輕，説什麽「不知道結不結婚對我有什麼不同」，「只夠自己吃、養不起老婆」，「激不起愛情的火花」云云，但這位老弟豈是省油的燈？一一駁斥、窮追猛打，每次都講到電話筒發燙….終於，兄弟倆一同挖到了癥結！原來，阿哲生下來就裂顎(嚴重兔唇)雖經多次手術，外表已大致與常人無異，但説話仍有些不清晰。過去，雖在父母家人愛護、主内肢体接納下，順利成長，也能有貢獻，受肯定，但内心深處那根深蒂固的自卑感，仍常常在「緊要關頭」冒了出來。因此每當有女孩不顧他的缺陷而願與他結爲終身伴侶，他就會不由自主地閃躲隱遁，逃之夭夭。而且，明知自己的裂顎並非出於遺傳，但總是隱隱約約地害怕結婚生子。這回毫無疑問，必定還是老毛病又患，而且由於比以任何一次都更接近「地毯的那一端」，所以發作得格外厲害!病根抓到，再來就是心理建設了……

結婚是戀愛的墳基？No!

如此這般，老媽在台灣施出混身解數，老弟在美國勸得「有嘴無唾」，大夥兒越洋跨州，不住禱告，蘇老五在距原訂迎娶之期已達「倒數計日的最後關頭，終於回心轉意，走出陰影，返鄉「娶某」去也！

八六年五月廿四日，婚禮在台南太平境教會盛大舉行。八個孩子中的第八場婚禮終於完成，老爸老媽四十五年爲人父母的天涯，總算有了圓滿交待，欣慰之情，自不在話下。婚後三天，蘇老五伉儷就飛來美國，展開新的人生階段。屈指算算，這一對，交往只有十天，通信不到十封，其餘可説全靠老媽「代打」，老弟”Push”!

如此婚姻，會幸福嗎？信不信由你，這對如今已有兩個可愛小男孩的夫婦，在賓州中部台灣人基督徒圈中，可是人人稱羨的恩愛夫妻呢！婚後談懋愛，「蜜月」過不盡，在遼闊的北美大陸，相依相屬，攜手奮鬥，眷屬終成有情人，何其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