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比死更堅強：陳文成博士遊世35週年紀念晚會致詞稿

作者花亦芬

陳董事長、陳博士的家屬、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各位老師與同學：

大家晚安。很感謝臺大研究生協會、臺大學生會、以及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的邀請，讓我再度有機會來到這個一年一度的晚會現場，講一些話，也表達我個人對陳博士的追念與敬意。

我第一次參加每年7月2日舉行的紀念晚會，是在4年前。也就是陳博士逝世31週年的紀念會上。陳博士在31歲的時候，從美國返鄉探親，卻不幸遇害身亡。在他逝世31週年的那晚，紀念31歲不幸罹難的這位臺大傑出校友，我知道那個意義非常重大。4年前的紀念活動本身有一個很特殊的時空背景，因為就在此之前5個月，在 2012年2月1日，由陳博士的朋友以「陳文成的同學」名義，發起為「陳文成事件」立碑的連署活動。在這個基礎上，當年6月16日，臺大學生會在校務會議上正式提案，希望設立「陳文成事件紀念碑」，並將相關的白色恐怖歷史寫入校史。但這兩項努力，在當時校務會議上只得到「由校史館研議處理相關事宜」的決議。因此2012年7月2日的紀念晚會在最後，邀請了所有活動參與者，以每個人拿一顆小石頭堆砌成塔的方式，象徵性地為陳博士立碑紀念。

這4年來，臺灣變化得很快。也很慶幸，在臺大校圜裡，不只是為陳博士立碑成為可能；而且在去年，也就是2015年3月21日臺大校務會議正式通過，目前大家聚集的這個空間是以「陳文成事件紀念廣場」來命名。今年4月臺大校圜規劃小組開始徵求設計圖；6月初，臺大全體師生進行網路投票，前幾天已經從27件設計圖中，選出臺大城鄉所同學設計的作品《空》為第一名。

因此，今年紀念陳博士逝世35週年的紀念晚會，我們是站在另一個歷史的里程碑，來紀念陳博士。這是一個新的階段，我想利用這個機會跟大家分享一些想法。

就像前面提到的，臺大校圜能正式成立「陳文成事件紀念廣場」是經過許多人的努力，這其中包括今天在這個晚會現場的許多前輩與朋友。我相信，過去大家付出這麼多努力，一則是希望告慰陳博士在天之靈，告慰他在學術研究之外，為自己的家鄉付出真摯的情感。另一方面，大家也希望透過這個紀念廣場的成立，為白色恐怖時期的臺灣留下歷史記憶。希望這種傷害人權與自由的悲劇，在臺灣永遠不要再發生。

就像是這次獲獎的廣場設計《空》這個作品的發想希望傳遞的訊息那樣：陳博士遇害過程的真相至今還是不清不楚。「不清不楚」造成什麼效果呢？它讓大家下意識地對這些悲劇事件保持距離，因為沒有清楚的真相，但卻有許多似是而非的判讀、以及故佈疑陣的說法。這些「不清不楚」引發大家的恐懼，深怕自己或家人會誤踩這個恐怖的地雷區。因為保持距離、因為害怕，最後不少臺灣民眾就認為，這些政治悲劇沒有清楚的真相，不是我的問題；而如何讓這些政治悲劇不要繼續在臺灣發生，也不是我有辦法的，所以也不是我的責任。換句話說，這些政治悲劇帶給臺灣社會長期的心理效應是，公民原本應該好好關心公共事務的運作，但這些悲劇帶來的陰影，卻斬斷了大家對公共事務的關心。結果這種disconnection最後造就了威權統治者長期享有以個人政治利益為前提的統治環境。

很慶幸，我們終於跨越了這個黑暗的階段。也很欣慰，臺大校園的轉型正義工作走在政府公部門之前。不久後，在臺大師生與社會各界共同支持下，臺大校園裡會有一個正式落成啟用的「陳文成事件紀念廣場」。但是，我們也要知道，只是將這個廣場用來哀悼一個歷史悲劇，用這樣的方式來紀念陳博士還是不夠的。我們應該將這個廣場打造成可以重新凝聚大學生與臺灣社會民眾共同來關心社會公義、關心民主自由的地方；在這個廣場上，他們可以好好建立與自己成長、自己奮鬥努力的社會之間的關係，讓這個關係是帶著愛與希望的連結。我們應該重新建立「愛的 connection」，而不是讓disconnection繼續分裂臺灣的社會。然而，面對臺灣內部還是一個撕裂嚴重的社會，我們也應該努力將這個地方打造成是讓臺灣可以好好進行民主深化教育的重要場域。用不斷的民主深化教育來紀念陳文成博士把他的青春、他的生命奉獻在追求臺灣有更好的民主政治上。

我們應該下定決心，把臺灣建設成是一個大家願意坐下來，安心地、平心靜氣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的地方。希望我們大家一起來思考，如何用懂得療傷的智慧，來面對、處理過去的悲劇。讓加害的故事與受害的故事都能被說出來。希望未來這個紀念廣場可以成為帶領臺灣往這個方向發展的起點。讓我們的年輕世代相信，當他們在這個紀念廣場上，一起坐下來好好探求各種事情的真相與真實，一起關心臺灣與世界各地各種與人權、與公義相關的事，他們也是在為臺灣邁向更成熟的民主而努力。

希望這個紀念廣場的設置，讓我們可以跟臺灣的年輕世代一起透過對公義與對民主自由的關懷，給陳博士最有尊嚴的紀念。在這條路上，因為有著大家共同願意付出的奉獻與心力，我們一起在接下來的民主發展史上一起來走一條路，重新找回我們對臺灣公共事務的關心，也找回我們對陰暗角落裡還有許許多多沒有被注意到的悲劇的關懷。如果當年陳博士被發現遺體的角落今天可以在許多前輩、朋友、老師、同學共同的努力下，成為「陳文成事件紀念廣場」，也希望臺灣有更多陰暗的角落都能得到同樣光明的照亮。

剛才走進會場時，坐在陳二姊後面一排。看著她挺直的背影以及灰白的頭髮，心裡有很多不捨。作為受難者家屬，她們心裡長期受到的煎熬，讓人很不忍心。也很謝謝大家今晚來到這裡。雖然這件悲傷的事我們無法挽回，但是有這麼多不同世代的人今晚一起聚在這裡，每一個「我在」，都是守護。

有一句簡短的話是我很喜歡的：「愛比死更堅強」。這句話說的是，死亡雖然是世界上最無可挽回、最無法被改變的事，但是愛的力量卻能超越死亡帶來的侷限，讓大家繼續堅定地走下去，最終給世界帶來真正良善的改變。今晚就用這句簡短但堅毅的話「愛比死更堅強」跟大家一起互相勉勵，也再度向陳博士在天之靈致敬。

謝謝大家，也祝福大家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