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陳河源
作者 李淑櫻
在台美人活動中,筆者也算認識了不少人與他們所從事的工作.兩年前筆者參加沙龍生活講座第二次在橙縣歐尼爾縣立公園(O’Neil Regional Park)露天音樂活動的“啪辣客”, 知道公園的主管陳河源先生.這是筆者接觸到的第一代台美人中, 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在公園的當職者.
歐尼爾公園是橙縣第二老的縣立公園, 具八十多年歷史, 是一個可以登山露營的自然林公園, 面積有三千多英畝, 公園內大多是橡樹(Oak Tree)和美國梧桐樹(Sycamore Tree), 露營區有八十個不同大小露營位, 大的可容納三十六呎長的 RV 露營休旅車, 登山小道合計三十多英哩, 或徒步登山, 或單車登山皆宜, 是一個適合全家大小, 露營, 登山, 烤肉野餐皆宜的公園. 2004年陳河源先生被調到這公園主管公園養護維修部門,至今已有四年.他負責,盡職,並如期完成策劃工程, 讓他常獲頒最佳員工獎,就在筆者正為文做此專訪時,陳先生又從橙縣四個部門400多名員工中被甄選,是五位獲選者中,唯一的台灣人.
筆者經過沙龍講座的龍頭陳飛龍先生的引介得以與陳先生連絡,由電話那頭傳來陳先生爽朗有力的說話聲,幽默有趣的對談讓筆者數度禁不住為之捧腹.
陳河源,1949年出生於台北,家中有三男三女,排行第二,照他的說法;生二個兒子是60分,二個女兒是80分,一男一女得100分,那就得恭喜他母親贏得300分嘍!而他自己呢？則剛剛及格.
談話中得知筆者出身國立藝專美術科,陳河源感嘆的說: “哎呀!那年我差點被保送入藝專的…”筆者打岔: “是否家長反對?”回說: “是呵,阮老爸說;想仔細些,畫畫是當不了飯吃的.”從此畫界又折損了一個天才,可惜呀!
由於父親的收入不是優渥, 從小就善體人意的陳河源,初中十幾歲時就去學真空管收音機的裝修以添補家用,高中時,為了支援考上文化學院的大哥,自願轉到夜間部上學以便半工半讀增進收入,這段時間他曾經代替受傷的父親到電力公司幫忙倉管部的工作, 由於個人對古典樂的喜愛,曾進入飛利普公司音響唱片部門做事,期間曾收集約5,6百張的古典樂翻版唱片,後來到樂器公司上班.由於他敏銳的聽覺,得以兼作銷售與維修的工作,那時期,台灣有十個出名的電子琴技術師,陳河源便是其中之一.真是不可思議的經歷. 1984那年舉家移居美國洛杉磯,來美之前曾與名師習得一手烹調絕招.可當真開餐館啦？不是? 那……
陳: “是漢堡速食館,由於必須全家人每天工作16個小時,讓孩子過得不像生活不是我帶他們來美國的本意,因此在生意的高點賣掉了,哪天過來嚐嚐我作的烤牛排,那可是如假包換的.” 說實在的筆者真有點糊塗了.這18般的武藝全給他一人扛去了, 到底哪行才是正業？
筆: “請問………”
陳: “啊!我是唸電機畢業的.”
有沒有聽錯？電機與公園主管？這幾乎是東離西之遠的兩碼事.
陳: “是一個陰錯陽差吧!”
好一個陰錯陽差
陳: “那年是我們移民來美的第二年, 那次是接受朋友的邀請去參加他小女兒的生日烤肉派對, 一九八五年十月, 第一次進去美國的縣立公園(Regional Park), 記得好像是個長週末的星期天, 天氣不錯, 晴空萬里, 我們驅車進入在南加州橙縣的縣立爾灣公園(Irvine Regional Park)(註一), 一入公園我就被那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地所吸引, 但卻不解為何如此風和曰麗又美景如畫的公園遊人卻沒多少, 台北青年公園在週日的人擠人情景, 一下子從記憶中湧現, 正納悶著, 車子隨路一轉, 景色也隨之一變, 眼前看到的是百年橡樹林, 倒影湖畔, 三兩隻藍色孔雀優哉逛於小路間, 我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車子不自覺的也停了下來, 忘了問朋友的派對詳細地點, 眼前卻有三條叉路, 正在猶疑不知往那個方向時, 剛好一輛公園公務車迎面而來, 趕緊招手求救, 工作人員態度很耐斯, 但一下子聽不懂我的台涇幫英語, 我們只好口手並用, 折騰一翻, 總算弄清方向, 找到了朋友派對地點, 陣陣肉香加上清新的草香, 樹香, 我不必喝酒就醉了(公園內是不准喝酒的); 忽然間, 我開始羨慕起那些工作人員可以在這樣的環境中工作, 夢想著我若能在如此環境中工作, 不知有多幸福啊.
十八個月後, 一九八七年五月, 一個陰錯陽差(註二), 陳河源被通知開始在橙縣爾灣公園上班; 這是老天奇妙的安排, 應驗了心想事成這句話.
然而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 勞其筋骨, 餓其體膚, 空乏其身 …………………;讓我們來聽聽這其中的酸甜苦辣吧!
陳: “開始上班後, 才知所謂的土地保持人員 GROUNDSKEEPER, 是清潔工, 是基本勞力工.”一一道來吧!洗耳恭聽哪!
他繼續說道:“來美前, 在台灣一直從事的工作要不是電子琴就是音響方面的技術和業務, 每天上班總是西裝領帶, 連圓鏟都沒摸過, 不用說開割草機, 拖曳機, 挖土機之類的操作, 更別提使用鍊鋸砍樹了, 清垃圾掃廁所是每天的例行公事之一, 筋骨勞動雖不輕鬆, 幸有在台灣的當兵訓練基礎, 體能尚可, 但和同事間的語言障礙就很頭大, 以前在學校的英語老師並未提起有關美國的 STREET ENGLISH 方面用語, 同事中有白有黑也有墨, 各種鄉腔土語齊來, 我, 唯一的亞州人, 台灣人, 因語言溝通不良, 開始被孤立, 不管我是多麼努力的工作, 多麼的笑臉迎人, 總是有那種熱臉貼冷屁股的感覺, 無法和他們打成一片, 有幾個喜歡惡作劇的同事, 更是三不五時的作弄我, 讓主管以為是我疏忽職責, 而我卻是啞吧吃黃蓮, 百口莫辯; 好不容易競競業業敖過了六個月, 通過了評鑑, 這其間的酸甜苦辣也只能不足外人道了, 第一年間想辭工的念頭, 至少有十次以上, 但基於熱愛自然, 喜歡戶外工作也就留了下來.”這一留可就是21年.21年在人的成長過程可算為一代了, 其中趣事一定不只籮筐裝,讀者們是否也與筆者一樣等不及想知道？
上班至今21年間有升有遷, 上山下海, 從事過的橙縣公園管理養護工程包括: 日間活動野餐公園, 登山露營自然林公園, 原生林自然生態保護公園, 海灘, 碼頭, 海巡, 等等單位的養護維修管理; 就請陳先生把21年來的點滴花蕠與讀者分享一下吧!
陳河源: “記得有一次, 有位每天到公園餵野鴨(註三)的中年女士, 氣急敗壞的跑到辦公室要求我派人幫她救鴨子, 原來有一隻綠頭鴨在公園的湖中被釣魚線困住快淹死了, 我二話不說, 趕快派人去準備拖船到湖邊, 五分鐘後待我們到湖岸, 準備推船下水時, 只聽一聲噗通, 我們抬頭一看, 不得了, 有人跳水了, 我們手忙腳亂的趕快把小船往那方向開去, 一陣拉拖, 總算把人救上船, 一看竟是那位中年女士, 原來她等不及我們拖船, 擔心鴨子淹死, 一急就先跳下水救鴨了, 天呀, 那時是十二月冬天早上, 湖水是冰冷的, 看著她滿身濕透, 臉色青白嘴脣發紫, 卻還擔心著懷裏抱著的那隻綠頭鴨是否 OK, 我們被嚇呆之餘, 除了趕快找來毯子給她保暖外, 也不忍再呵責她, 只好報警處理作筆錄; 美國人愛動物之心是大家都知道的, 但像這位女士不顧自身安全的救鴨行為, 我真的是被打敗了, 然而感動之餘, 卻仍覺得如此愚行不值得鼓勵.
那麼為小烏龜放生呢？
陳河源: “有一天, 我在巡視公園時, 看到一位和尚師父帶著幾位亞州人圍在湖邊, 好生親切, 我的鄉愁頓起, 趨前探問看是否同言同語, 不料他們竟然是我同鄉, 一問之下得知原來他們是來公園放生的, 可惜我慢了一步, 來不及阻止, 他們已將一些烏龜, 小鯉魚等放生入湖, 我一驚, 一邊告知此舉是違法的, 同時告訴他們如此做不但不是放生, 而且可能會造成更多的殺生(註四), 一邊請他們趕快離開公園.”
陳主管接著說: “還有一次在我工作的原生林自然生態保護公園小山崗斜坡被沖壞流失了一小塊(約五百平方呎), 原因是斜坡高地上的公寓排水管斷裂,在污水沖刷下以致流失了部份斜坡泥土, 在斜坡上除了些土生土長的一些不起眼的雜草植物外, 我們從未在上面種植過任何植物; 公寓地是屬於鄰市管轄的, 原生林自然生態保護公園雖是屬於橙縣政府的, 但也是在水利洩洪區內(聯邦和加州政府規劃管制區)因此我必須連絡聯邦, 州政府, 縣政府, 市政府的各部有關單位和公寓管理公司一起開會研討, 有關責任誰屬和工程問題, 經過了五, 六次的會議, 有了總結才能開始施工修補. 這一次事件讓我上了一堂珍貴的環保課, 相關人員的敬業精神和一絲不苟的行事態度讓人敬佩; 美國能有今曰的強大, 不是沒有原因的, 以下列出部份總結重點以為參考.
1)斜坡流失部份須完全補回, 由公寓業主(或保險公司)負責承擔所有維修復原費用.
2)工程前需照相並列出所有週遭現有植物種類, 數量.
3)承包商必須擬定工程車出入道的範圍, 研討出最少傷害到土生植物的計劃.
4)承包商必須報告所有被工程車傷害的土生植物的種類與數量的清單.
5)斜坡修補後, 承包商必須以十比一的比例種回已沖走的和被傷害的同種土生植物( 每損失一棵就得種回十棵)( 註七)
6)施工期間由市政府工程人員負責監工驗收. 最後得由聯邦和州政府相關人員複驗.
感想
筆: “請問陳先生在美國公園工作21年, 最讓你有所感觸的是……？”
陳: “就是美國人的愛動物之心, 守法的精神和對大自然的尊敬與愛護, 大多數來公園的遊客是不會想帶一石一木回家做記念品的,但有些從較落後國家來的新移民, 還保有原來國家的一些不好的習慣, 諸如垃圾亂丟, 折木營火, 塗鴉刻字, 破壞公物, 就較讓人頭痛, 有時他們的一個小小惡作劇的破壞, 會使公園付出巨額的代價, 這一分一毫都是來自納稅人的錢, 實在讓人心疼.還有,每年九月中旬的週六是一年一度的 ”加州海岸清潔日”盛會, 那天會有成千上萬的自願工作人員向加州各海灘集合, 有的全家大小, 不分男女老少, 一大早就到海灘集合處領取垃圾袋, 人手一袋, 沿著海岸, 湖邊, 撿拾圾圾, 或家人或好友, 三三兩兩, 邊走邊撿邊聊天, 倒是又社交又公義; 2007年, 有六萬多人參與加州海岸清潔日, 共清除了九十多萬磅的垃圾; 自 1993 年發起這個盛會以來, 有超過八十萬人次參與, 共清除了海湖邊的垃圾一千兩百萬磅. 看著那麼多人那麼踴躍積極的參與, 想著美國人的環保意識, 心中充滿感動, 想起我們的故鄉台灣,不覺撩起絲絲的感傷與難過,美麗的寶島可安在?”
21年來可有任何的遺憾？
陳先生說: “當了21年美國公務員的感觸還真不少, 外來民族想要擠入主流社會雖然不易, 但只要肯努力有實力且不自我孤立, 即使沒有背景關係, 還是會受到主流社會的肯定與讚賞的, 21年來我的評級一直是A+, 也接受了無數次的最佳員工獎勵, 唯一遺憾的是一直沒能把英文學好, 至今還是以台涇幫英語打混, 以致於失去不少次更高層級的升遷機會.目前服務於橙縣公園管理處的三百多位員工中就只我一個台灣人, 在目前經濟景氣低迷, 工作不易找的狀況下, 政府的工作算是較安定有保障的了, 若有台灣旅美同鄉有意於政府工作者,可與我連絡,我會盡我所知來提供諮訊與協助.”
結束訪問前陳先生補充說: “真的很感謝台灣的成長環境, 讓我練就了在艱困中求生的本能, 21年來我盡可能的參與每一個訓練課程, 舉凡 急救(CPR), 水電, 土木, 建築, 環保, 造景, 灌溉, …… 等等工程的維修和檢驗, 十八般武藝通通學, 加上基於我對電腦的興趣與不斷的自修, 另外也要感謝周遭同事們的安於現況, 我才得以有機會一帆風順一路升遷至今, 還有,更要感激的是,我的老婆,任勞任怨一路相隨.”
有關橙縣公園的相關資料可上網查, 網址是 http://www.ocparks.com/
或有其他有關住家或公園維修問題可直接與陳先生連絡
mike.chen285@gmail.com
或寄信(中英文都可)
Mike Chen
O’Neill Regional Park
30892 Trabuco Canyon Road
Trabuco Canyon, CA 92678
(註一): 橙縣的爾灣縣立公園有一百多年歷史, 位於橙縣的橙市內, 是橙縣歷史最悠久的縣立公園, 爾灣家族於公元1897年捐出, 其地址是:
Irvine Regional Park,
1 Irvine Park Road
Orange, CA 92862
(註二): 陳先生在台灣學的是電機,本是到橙縣政府人事處登記應徵電機維修人員的工作, 由於當時養護工程部門無職缺,人事處小姐熱心的幫他查各部門的空缺, 找到公園管理處有個土地保持人員 (GROUNDSKEEPER)的缺, 問他願不願意, 陳先生以為這大概是有關水土保持工程吧, 人在他鄉, 有工作就好, 先拿了再說, 面試後, 又職前訓練了四個月, 就如此這般陰錯陽差的到橙縣爾灣公園報到上班, 試用評鑑期是六個月.
(註三): 在公園餵食野生動物是禁止的, 野生動物會因習慣於被餵食而喪失適應環境的生存能力.
(註四): 從店家買來的動物魚鳥, 無法得知他們的產地來源出處, 即使物種類似, 也因無法立刻適應新環境而大多無法存活, 或有些適應力較強的物種, 會反客為主, 為了生存而吃食土生物種, 以致土生物種被滅絕(註五), 改變了當地的生態環境而造成生態環境嚴重破壞, 尤其有些外來物種的繁殖力和破壞力超強, 不但使農作物蒙重大損失, 更有甚者會嚴重破壞水利工程和土木工程造成損失(註六). 更由於動物魚鳥是從店家買來的, 店家賣了貨, 就得再進貨, 有如間接的鼓勵原供應商去繁殖或獵捕更多的動物魚鳥一般.
(註五): 例如鯉魚會吃湖裹其他魚類魚苗和水生植物, 其食量和繁殖力速度更是驚人.
(註六): 例如淡水螯蝦(Crayfish)會破壞水利工程堤防.
(註七): 由於土生植物區沒有灌溉系統, 生長不易, 存活率低, 故必須以十比一的比例數量植回.
源自 李淑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