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作者:林靜竹
我是一個醫生,並且一直在醫學院從事醫學研究和教導醫學生的工作,三十年如一日,對於患病的體認感觸良多。我也是一名基督徒,從聖經中學習教訓,對於人生的生離死別的領悟相當透徹。可是常與生死悠關的大病降臨到自己身上時,仍難免有失志、恐懼和聽天由命的無奈。幸而憑藉著信仰,把一切交給神、依靠神,在祈播中得到平安。
詩篇第八篇的詩人這樣說:「我仰視你親手創造的天空,觀看你陳設的月亮、星辰。啊!人能算什麼,你竟顧念他!必朽的人算什麼,你竟關懐他!」(詩篇8篇3〜4節)。聖經上又記載說:「神指引祂所造萬物的生命,每一個生命都在祂的權柄下。」(約伯記12章10節)因此,人活在世上,生命的長短並非操在自己手裡,而是上帝的安排。如果有一天蒙召歸天,就當歡歡喜喜地去。如果患大難而不死,也是上帝的安排,值得感恩,並接受上帝的祝福,繼續走人生的道路。這是我由基督教信仰領悟出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道理。
回顧我的人生,自1961年醫學院畢業以後,似乎每十年就有一次突發性急病降臨。1961年急性盲腺炎,1971年幸好平安,1981年異物呼吸道阻塞,1991年急性膽囊炎導致敗血症,2001年急性心臓冠狀動脈阻塞。分項略述如下:
1961年夏天,我從台大醫學院畢業,在服預備軍官役的空檔期間(大約兩個月),我與幾位同學到馬偕醫院當助理醫師。不到一週的週末,我與一位同學到台北西門町逛街、吃晚餐、看電影,直到半夜才回宿舍。兩個小時後我突然感到下腹絞痛和壓痛,自己診斷爲急性盲腸炎。早上三點鐘走到馬偕急診處就醫,一位年輕醫師檢査後同意我的診斷,但他說,「外科主任早上七點就來,等他到醫院後再開刀不遲。」我並未反對他的提議,乃在病床上等待。外科潘主任抵達後即進行割盲腸手術,但因已形成膿包,手術時流出腹膜腔內,因此造成局部腹膜炎。手術後留置一條引流管,最後導致久久不癒的瘻管。這個瘻管再經台中醫院手術,因沒有追尋到腹膜腔內,不久再復發。最後在澄清醫院由林敬義院長親自手術,追尋到腹腔內,才知道原來是皮下瘻管和盲腸切除口相通,由大腸繼續分泌流出腸液所致。傷口痊癒後三天,我便上船到馬祖服陸軍軍官役。此次患病雖無生命危險,但因瘻管合併症拖延治癒時日,生活甚受困擾。
1981年5月,我在芝加哥大學產房旁邊的醫師休息室和同事們吃午餐,午餐是由藥商提供的牛肉三明治。我們邊談邊吃,突然我將一大塊未嚼爛的牛肉吸進喉嚨卡住呼吸道,引起窒息。我的臉色變紅發紫,此時有人已找來推車準備將我送到急診處作氣管切開手術。在緊急之際,一位體格高大的總住院醫師馬克伊凡斯(Mark I. Evans)叫我站直,他由我的背後用兩手環住,在我腹部大力一甩,我隨即吐出梗住喉頭的牛肉塊,免除了氣管切開,但換來兩側胸肋疼痛達數星期之久。這位伊凡斯就是後來我出版第一本教科書的伙泮。異物阻塞呼吸道致死的病例時而聞之,尤其是小孩和老人較常見。
1年2月1日星期五下午四時左右,我在芝加哥大學產房換穿手術衣,正準備指導住院醫師作剖腹產。突然我感到全身發寒發燒且發抖,接著頭暈眼花,便在醫師休息室的長椅躺下,一位護士取來一條毛氈讓我保溫,一位住院醫師安尼達布蘭雀兒(Anita Blancher)替我按脈、量血壓,護士也幫我量體溫,我聽到「脈膊摸不到,血壓70/40,體溫104°F,是休克……點滴……快!』之後便完全失去意識了。再度醒來,是在急診處,身上有兩個靜脈點滴及導尿管。我在芝加哥大學的長子和西北大學的次子均陪在身旁。一位急診處的醫生問我過去是否有腦部的毛病,是否有過心臓病,因爲我的腦波和心電圖都極度不正常,我答稱都沒有,這是由膽結石引起的。隨即由芝大的外科大牌教授托瑪斯瓦吉西(Thomas Vagish)。進行五個小時的手術。據說我的膽囊因有膽結石,已經浮腫化膿,且波及肝內的膽管及胰臟內的胰島管,需要時間清洗。我在手術後進入加護病房住了四天,四天後再轉到外科病房休養五天,終於撿回一條命。在加護病房的痛苦,眞是難以用筆墨來形容,全身有孔的地方都有管子通到身外,包括手上靜脈點滴,呼吸道插管,鼻子氧氣管,胸部、手臂、指頭都有心電圈,血壓和血中含氧量也必須連續記錄。身旁機器吵鬧,加上護士時來檢査,使我根本無法入睡,有口難言,有身難動,一切任人擺佈。我本來是照願病患的醫師,現在卻一百八十度轉變成爲事事依賴醫護人員照顧的病人,心中的無奈莫此爲甚。好在兩天後身上的插管連線逐漸減少,我開始可以翻身側睡。轉到外科病房後,我可以坐看電視,可以起而行,晚上亦可入睡,這時候才覺得又慢慢尋這時候才覺得又慢慢尋回一點人的尊嚴。此次大難,醫師總共用了九種抗生素,包括兩種非常昂資的新藥,來對抗急性膽囊炎引發的大腸菌(E. Coli)及敗血症(Sepsis)才把我從死神手中救回來。就是以今日的醫療效率而言,敗血症仍有30%至%50%的死亡率。
我深信這次的大難不死是上帝的安排。早在發病兩年前,我就道自己有膽結石。那時膽囊的腹腔鏡手術剛在萌芽階段,一方面爲了等外科界手術熟練後再就醫;另一方面也因工作太忙,多種硏究正在進行,還在籌備寫第二本教科書:再加上我身任北美台灣人教授協會會長,忙於返台開年會的事宜,多事纏身,遂將自己的病痛置之身外。每當腹痛發作時,就自服抗生素止痛藥緩和。身爲醫生的我,卻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現在回想起來,由於二月一日起我輪到產科主治醫師職責,無法參加1991年在舊金山舉行的美國周產期醫學會年會,否則人在外地,是否能有適當適時的急救,還是個大問號。再說,平時我會於星期五下午提早下班,但那天剛好晚上輪値不能回家,否則下午四點鐘時,我可能正在開車回家的路途中。若司機休克,哪能避免一場車禍大劫?當我休克發生時,同事們首先想連絡世眞,可是卻連絡不到。那時她正在體育館游泳。好在還有同事知道我有個兒子是芝加哥大學醫學院的學生,結果找來兩位兒子簽名手術同意書,沒有延誤到緊急手術的時間。把這幾個偶然與巧合排在一起,我知道是神的安排,才會有如此的「幸運」。更幸運的是,發病時我身在醫院,休克後隨即急救,也未曾延誤手術;手術後又在一流的加護病房接受照顧而得痊癒。人在病床中特別軟弱,心中的挫折感難免,若非有堅定的信仰,在患難中將自己的命運交託上帝,不然不知要增添多少的恐懼與徬惶,爲此,我的感恩一直存於心中。
1年2月間,我們夫婦和台大醫學院1961年畢業的同班同學作畢業40週年團體旅遊。選定二星期的澳洲紐西蘭遊艇之旅,享受難得的愉快歡聚。南半球的二月天,正是天高氣爽的氣候,回到芝加哥仍覺寒風刺骨。3月1日起,又輪到我當產科主治醫師的月份,工作行程非常忙碌。3月13日早上七點多,我正駕車到芝加哥大學醫院上班,在離開醫院不到十分鐘車程時,突然感到左邊胸背有被用力擠壓的壓迫感,我自覺不妙,心中盼望不是突來的狹心症吧!狹心症就是英語俗稱的「Heart Attack」,乃由於心肌缺氧引起的。我勉強開車到醫院,進入辦公室後,平躺在沙發椅上。可是左胸的壓迫感仍沒有解除,再加上頭暈冒冷汗,這時我有很大的焦慮,認定這必是狹心症無疑,於是趕緊到門診大樓五樓的心臓病門診部。門診通常是早上九點才開始,那時差不多八點十五分。護士問我:「你的心臓科醫師是誰?』我回答說:「是Dr.Al Sadir,但是不要找他,請馬上幫我作心電圖」,於是我便被迅速帶入檢査室,心電圖技術人員馬上替我作心電圖檢杳,隨即跑來一位年輕心臓科醫師來査看我的心電圖,他說:「林教授,這眞的是狹心症,心電圖很明顯,而你自己先診斷出來了,好專業!」他隨即吩咐,將我從地下輸送道緊急送進心導管手術室,並事先問明我家的電話以通知我太太。一切動作在十多分鐘内完成。結果他們發現我右側心臓冠狀動脈阻塞,用導管去除阻塞後,再裝上金屬擴展器,避免了心臓心血管整形手術而不必再開刀了。術後一切恢愎順利,三天後便回家休養。那時我年滿六十五歲,正在考慮是否於2001年退休。這次的病,也算是躲過另一次的大難不死,更堅定了我於2001年6月底辦理退休的決心。此事發生後,我每三個月前往心臟科檢查一次,參加心臓病復健的運動,並於一年後搬到冬天較不寒冷的北加州。看起來又是一次上帝妥善的安排,令我心懷感恩。如果我不是醫師,可能會延誤治療,後果將不堪設想。公元2011年,我是否會再一次遭遇病魔突襲?一切不得而知,只看上帝如何安排了,最後我以一首詩做爲本文的結束。「生死有命」是我寫這一篇短文的最大感觸。
生死有命
生死有命天註定;
個人無力可回天。
信仰基督有依靠;
心中無懼免煩惱。
人生苦短成事少;
摘自 台美生涯70年/2006/01 作者 林靜竹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