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大哥

作者:吳瑞惠(吳西面的二妹）

三十一年前，大哥帶著全家到我就讀的淡江中學郊遊，心曠神怡之際，告訴我若考上省立大學以上，將送我一部鋼琴，以當時淡江中學的升學率幾乎不可能，第二年很幸運的考上中興大學，大哥也兌現了我原本以為的戲言。入學時，大哥帶著爸媽整車人送我到台中註冊，四年後，又專程帶爸媽參加畢業典禮，當時的他事業已具雛形，正值橫衝直撞、蠻有幹勁、時間永遠不夠用之時，仍願抽空參與跟他相差十四歲妹妹的各項活動，一直讓我感懷深刻，他是我們愛在心崁的大哥，卻也常因他的言辭、作風，使心懸吊半空。

在事業上，他一直扮演開創者的角色，觀察敏銳先進、點子翻新快速’變化多端、決策粗糙盲進，一切顯得勇往直前，讓周圍共事者頻喊吃不消，他常常銖錙計較，面對大筆損失，卻也能一笑置之，他是一位開創者卻是極差的經營者，遇到好的經營者他能作到完全的放手，好在一生中遇到幾位，才不至使所有賠進他的莽撞。在感情上他真羅漫蒂克，近十年來投身台灣民主運動，把此特質幾乎掩蓋，之前每有生意上旅程，在飛機或火車上，必閱完一本書，隨買隨閱，看過也就隨放，看書時全心投入，常看他不由自主的淺笑、深笑甚而大笑，聖歌隊的歌聲常使他感動得淚流滿面。有一陣子，我訝異他迷漫畫peanuts，（當時沒翻譯後來才知道它描寫人生百態）。小說、電視、電影都能吸引他，我卻很少看到商人有欣賞這些的雅緻。開車時若大嫂在身旁，他會一隻手牽著大嫂的手或擱在大嫂的腿上，這次在病床，也幾次看他靜靜的握著大嫂的手，每次和媽在一齊一定按捏著媽的手和背，在腦中已成一熟悉的畫面。

這些年來為台灣前途費盡心力，成痴成狂到只成一條心柱，不再有別的話題能引起他的注意，因為心急使他輕易的把別人的政治立場二分化，弄得眾叛親離敬而遠之，他的執著卻讓人無奈又欽佩，多少喚起一些人的關心。

在三個妹妹的婚姻上，他扮演著臨門一腳的角色，五姐離他年齡最近，他與二哥長時間保護著，抵擋著周圍的追求者，二人同時去當兵，風聞五姐夫乘虛而入，急急的由南部搭飛機(第一次）返北，約五姐夫興師問罪，劈頭就說：你好比小偷乘主人不在偷了寶貴的珍珠。經過深談，及姐夫據理力爭，答應可以交往，但—年後方能決定。

我的相親在大哥家，他像口試官樣逼問豐仁種種思考途徑及價值體系，當考試及格，他就丟下一句：要就快，否則……完全一副生意態勢。天明也是如此被逼上梁山：要就快否則某某人在等，使未準備好的天明匆匆上陣。大哥卻因此造就了三對美妙婚姻，贏得我們六人無數敬愛。

十幾年來不曾作過徹底的身體檢查，這兩三年心臟一再發出警訊，仍然說不動他作整體檢查，直到四月底，或許是太虛弱了，不願驚動任何人，自己跑到馬偕，隨便找個醫師幫他要個病床作檢查，只能住在三人房，三天下來實在無法休息，才開始動用原本熟識的許多的醫院人員，弄到較安靜的單人房，在在顯示他不願麻煩人的性格，經常出入國門的他，從不麻煩人接送，儘管周圍的人一再表示樂意做這樣的工作，（曾經有員工表示，實在不忍心看董事長出入沒人接送)若不趕時間，在台北的交通工具就是步行和公共汽車，他說這樣才能感受整個社會的脈動訊息。

4月25日住進醫院，到29日所有的報告顯示大勢已去，5月2日向大哥了報告，他勇敢的接受事實，開始處理必要事宜，每天訪客川流不息，談到政冶聲音臟高昂，唯一讓他掛心的是93高齡 的母親，母親在他去世的前一天由美返台，他對母親說：我知您很疼我，我也真愛您，最大不該是讓您送我，我走了，相信會有更多人來愛您、照顧您，我很放心，答應我，您也要照顧自己。下午母親 再到床邊，當時大哥呈現痛苦狀，偶而忍不住發出呻吟，媽說：兒呀，你很痛苦嗎？回答說：痛苦是有，撒嬌也有。情況至此仍不忘調侃自己。晚上九點半母親堅持再來看他，當時才洗過腎，顯得較舒展，母親看他安靜睡覺，安心離去，第二天清晨六點多，大哥神志有點焦急，連連叫著阿母、妻、子女等名，很快大家都聚集，在11點45分安靜離去，前後不過20天，正是他性格的寫照。

與父母、大哥一起拍攝的畢業照

摘自 永恆的追思/2006/01 主編 林衡哲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