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師、良師

                                      —記一位難忘的英文老師—              作者 張錦雲

慧純唸大三時就決定要出國留學, 很認真地在進修、加強她的英文能力, 每天大早起來, 從收音機聽「空中英語教學」, 又買了好幾套「英語會話」唱片來練習, 更勤跑那些有免費英文教學的教會。有一天, 唸化學系的好友－ 偉貞告訴她, 英文系最近開的「西洋文學欣賞」真是棒死了, 那位男老師不僅年輕英俊, 而且博學多才, 尤其幽默得很, 許多外系的學生都去旁聽, 每場課都爆滿, 能搶到「站位」, 就很幸運了。說得她很心動, 她知道既然要出國留學, 只會英語是不夠的, 也需要瞭解那個國家的文化, 出國後才可以幫助她適應那裏的環境, 於是請偉貞下次帶她一起去。

第一次去旁聽這堂「西洋文學欣賞」,   她真的從頭笑到尾, 笑出了眼淚, 笑掉了拘束。記得那是一篇敘述美國人家庭生活的文章, 輕鬆有趣, 這位田老師把每一個人物形容得入木三分, 剖析得淋漓盡致, 尤其當提到文中那個「丈母娘」時, 田老師起身 表演這個 丈母娘, 扭擺著身體, 頤指氣使, 亂拋「兇眼」, 把大家笑得前翻後仰, 他說：「你們知道美國人最痛恨的是誰? 不是共產黨, 不是古巴,越共或蘇俄, 而是像我這樣子的丈母娘!」

田老師也有很正經嚴肅的時侯, 好像有一次, 他在教大家欣賞一本黑奴作家的傳記, 這位黑奴少年,不甘心作文盲, 克服各種困難, 在逆境中學習讀和寫, 後來用他的筆寫出黑奴切身的苦難, 使得社會正義人士真正瞭解到黑奴制度的不合理, 而良心發現, 而改變美國歷史：「所以, 不要小看一支筆的力量!」

慧純最喜歡聽田老師講那些描繪歐美風景的文章, 嚮往那詩情畫意的湖濱, 那壯麗雄偉的山川。 還有,當田老師在細膩地述說那些抒情、 羅曼蒂克的文章時, 整個教室屏氣凝神,年輕的心都為之動盪, 在那時刻, 她相信每一個在場的女孩子都愛上了田老師。

田老師說,西洋的歷史和文學受到基督教的影響很深, 所以他也介紹了幾篇宗教文學, 好像:所羅門的箴言, 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論,還有司布真、衛斯理的著名佈道演說。

「你們怕『死』嗎? 」田老師 兩眼頑皮地巡視著大家,

「想都沒有想過, 我們都還很年輕呢! 」一個男生笑著回答, 好像那全不干己事,

「你們相信靈魂嗎? 」田老師又問 ，

一個女生說：「我們教會牧師說『有』, 但我不知道, 田老師, 你看呢? 」

他低頭思索了一會兒, 遲緩地說：「我相信你們牧師說得對,人的肉身死了, 靈魂不會死。這世間像一個旅站, 人生如寄旅, 人死了後, 他的靈魂還要再繼續奔趕前面的旅程—–」

慧純聽得心裏毛毛的, 那麼年輕樂觀的田老師, 怎麼會談到這樣的話題?

不知為什麼, 慧純竟忘了自已當初來聽課的動機, 只感覺到這位田老師是真的在使盡他全身的力氣, 用他的靈、魂、體在傳道授業, 開啟學生的智慧,拓展他們的視野和心胸。

學期結束,暑假來了又去了, 新的學期剛開始, 她回到學校後,馬上和偉貞去查詢田老師的「西洋文學欣賞」開課時間表, 卻找不到田老師的名字, 也許田老師被其他大學挖角去了? 也許他自已出國留學去了?

偉貞和她一樣很失望：「我去英文系辦公室問問看。」，

那天下午偉貞回到她宿舍來會她, 眼眶紅紅的：「他們說田老師在暑假期間過世了,—–」「什麼? 我不相信!—– 是車禍死的? 」她心中開始咀咒台北那亂糟糟的交通,

「不, 是癌症,去年就診斷出來, 那時田老師就知道了。他才活了二十九歲!」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 她忍不住, 眼淚泉湧而出, 和偉貞相抱大哭。

回想起田老師說過的「這世間像一個旅站—-」, 她擦著眼淚喃喃自語：「可是,我們有幸在這段旅程中和你交叉,碰到你, 我們真捨不得你這麼早離開!—–請你要慢慢走, 等著我們, 讓我們能在下一個旅站再趕上你——」。

 

源自 張錦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