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東南夏令憶感
廖珠霞 1991
旅居美國轉眼十多年了,因一直住在東南一隅,故年年參加東南區夏令會,匆匆已屆滿十年。除了幾次因故未參加外,可説年年躬逢其盛,且敘敘這十年來的一些雪泥鴻爪。
1982年第四屆東南區夏令會。第一次參加覺得相當震憾。那年與台灣教授協會年會合辦,又適逢萬國博覽會在田納西舉行,參加的人數超過五百人,各路人馬齊聚一堂,恰似群英會。
猶記得那時距美麗島事件不久,正是群情激憤、民氣鼎盛的時候。黨外四人來訪:康寧祥、尤清、黃煌雄、張德銘。那場政治座談會精彩極了,還有紀政、沈君山兩個丑角穿插其間。來自北卡的范正彥醫師問紀政:「國民黨常説民有、民治、 民享,其實是有民、治民、享民。」代表海外《美麗島》週報的陳芳明先生把紀政問倒的情形,轟動會場。紀政説:「民主像開車一樣不能急,要先Warm-Up。」引起全場不約而同的震耳噓聲,可見統治者心態遭人唾棄之一斑。
那時還遇到教授協會的林勃仲先生,他是台北協和婦女醫院院長,昔日筆者曾 在該醫院任職。林先生近年成立《台原出版社》,標榜專業台灣風土,至今已出版了三十多本台灣文化的書,彌足珍貴。林先生在醫務之外,毅然投入台灣文化事業之建設,也是回饋、滋潤土地之舉,令人敬佩。
1983年周清玉、許榮淑來訪,是高雄事件以後,海外同鄉第一次能夠面對面地向美麗島受難人家屬表示關懷,安慰和敬意。經過她們,受苦的島内台灣人和流浪的海外台灣人,因而獲得更高層次的精神會盟。周清玉的演講感性而動人,許榮淑的演講理性而有力,她們贏得大家全心的關愛和支持。其他來賓還有文化界的張良澤等人我都是經過夏令會的洗禮,才知他們對台灣文化的貢獻卓越。近年來他們的貢獻愈多,名聲也愈大了。
1984年陳庭茂老先生來訪。陳老先生不畏懼威脅,要向老K討回公道,令人唏噓。可惜在陳文成之冤死還未昭雪,陳老先生已於近年故世。但在陳文成逝去十週年的今日,文成基金會爲他出版殉難十週年紀念集《麥子落地》,證明他的犧牲並没有白費,多少人繼續他的腳步前進,爲台灣開拓更美好的一頁,恰以麥子落地;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裡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那愛惜自己生命的,要喪失生命;願意犧牲自己在這世上的生命的,反要保存這生命到永生。
1985年與全美台灣同學會合辦,也是文化氣息最濃的一次夏令會,有陳芳明、林衡哲、謝里法及黃美惠等人士來訪。那年夏天《台灣文化》出版。以前海外各聚會大多是政治掛帥,由此添入文化氣息。林衡哲醫師全心爲台灣文庫推介,説話鏗鏗有力,頗具説服力。陳芳明過去用了許多筆名,至此才令人一見廬山眞面目聲名大噪。《美麗島》週報的施敏輝(他的筆名之一)是一枝論政強悍、析理犀利,讀後人心大快的健筆。謝里法先生文質彬彬,渾身藝術家氣息。記得外子穿了一件寫著TAIWAN,R.O.C的T恤,同郷都説什麼R.O.C應是R.O.T才對,因此謝先生提筆改成ROOT,衆皆大笑稱好。此外還有陳文成基金會的黃美惠女士,如今已是婦女會會長了。許多朋友在夏令會結識以後,總有某種因緣再聚,可謂天涯若比鄰了。
1986年也是盛況連連,那年有《芝加哥台灣文化促進會》的《台灣鄉土歌謠組曲》表演,表達台灣人在不同時代背景下所流露的心聲,演出成功,直逼職業水準。 動人心弦的台灣歌謠,撫慰我們對家鄉的懷念,也激勵我們要替台灣打拼。另外玉山神學院的童春發牧師與四名女學生演唱原住民的歌謠,音色純美,實屬少見。台灣原住民文化是何其深邃、優美,値得我們去認識、體會。陳永興醫師、高俊明牧師也蒞臨演講,他們均堪稱人格者,普受人敬重,我們得以親睹豐釆,深刻難忘。
經由歲月的推移,繽紛的八十年代過去了,九十年代堂堂登場。1990年的夏令會有令人一新耳目之感。這年的特色是社會運動人士與原住民代表、客家文化推展者、布袋戲團的光臨。社運團体有環保、殘障、原住民、勞工、學生、婦女、農民等,可謂風雲際會。台灣各種社運勃興,人民紛紛知道起來爭取自己的權益,期望能有一個公義、平等的社會。從他們的演講,使我們認識到台灣種種問題重疊紛雜,改革路途艱難險阻。但是社會危機也可能是一個轉機,因此他們呼籲更多人起來投入台灣改造運動。
客家訪問團的代表是名作家鍾肇政先生等三人,鍾先生老而彌堅、精神矍缥,他的成品很多都是台灣的史詩,足以流傳後世。他們對客家文化的推介,使我們認識到客家文化不可忽視的份量。同是客家人的同鄉在聽到鄉音、鄉曲時,其感動與喜悦之情自是不可言喻。布袋戲團一行六人,他們生動的表演,讓同鄉們在重溫兒時舊夢之際,那久遠以前的溫聲感覺均神奇的回來了。此外還有陳定南委員、余陳月瑛縣長,及林宗正牧師等人,分別就台灣政治、宗教等各層面提出精闢的見解。
今年1991年是第十三屆夏令會了,仍然是佳賓雲集、節目豐富。李憲榮先生講:舊金山和約對台灣國際地位的影響。今年是舊金山和約四十週年紀念,以前的論點均謂台灣地位未定,其實台灣主權早定:台灣主權在於全體台灣人民,台灣前途何去何從,當然要由台灣人民決定。
民進黨海外黨部今夏在美東、美西分別成立,華府的黃仁宗同鄉亦蒞會説明,籲請同鄉踴躍加入我們台灣人自己的黨。還有年底以前要遷盟回台的台獨建國聯盟,亦由簡雁齡來會説明,顯見島内外的會盟正風起雲湧的聚集中。
林義雄先生–爲台灣命運承受最大苦難者的誠摯、親切之氣質,使大家對他疼惜不已。他的演講清晰有力,鼓勵台灣人邁向新境界:新人、新心、新天地。在他演講後,同鄉均起立向他致意,掌聲久久不歇。林先生並爲《慈林文教基金會》“台灣社會運動史料中心”做説明,同鄉們也紛紛解囊支持。林義雄先生的三本書在今夏出版:十年生死、去國懷鄉、心的錘錬,是他這十年來的心血結晶,同鄉們爭相搶購,很快就售罄。其中《十年生死》是林義雄先生母女受難十週年紀念文集,裡面的許多詩文優美動人,她們也像麥子落地一樣喚醒了更多人的良知,事實證明她們的犧牲是不會枉費的。
新起的台灣民謠歌手,陳明章先生的歌被喻爲九十年代的台灣史詩。當他撥起吉他琴弦、歌聲揚起,頓成衆人的焦點。他唱了唐山過台灣、慶端陽、酒空成仔的那條歌、瘋狗等十數首歌,使人驚嘆、佩服,會後買了好幾捲他的錄音帶回家聆賞。
張秀美、張致遠夫婦代表客家與原住民團體,張秀美演唱客家與原住民歌謠。她臉上展現的微笑,自信而動人,她的歌聲優美令人動容,與唱福佬歌的陳明章相互輝映,以歌聲傳遞民族情感,其力量無遠弗屆。
著名的號稱台灣人觀點的漫畫家魚夫,以漫畫突破政治禁忌,是當今的媒體英雄。漫畫是評論的一部份,其尖鋭性比諸文字實有過之而無不及。魚夫年紀輕輕,漫畫已爲他掙得一席不可輕忽的地位。他畫漫畫,也寫評論,口才亦佳,他以幻燈 片介紹一張張的政治漫畫,其嘲諷時政之威力,一針見血,同鄉大呼過癮。最近他説台灣人要提防國民黨和中共「通樂」,那台灣人就會被當成「吉普賽」(一堆屎 )沖走了,戒之、戒之。台灣新生的一代展現出來的自信與勇毅,讓我們看到充滿光明希望的台灣前景。
另外還有台大教授李永熾講《戰後台灣的統治族群》,十分精彩。還有范振聲教授講述台灣環保問題;江蓋世講述非暴力;黃文英代表婦女會發言並舉辦親子間問題講座;葉李麗貞的婚姻生活座談,均内容豐富而欲罷不能,只能怪時間太少而又過得太快了。節目太多而時間太少了。
這十年來的東南夏令活動,顯然是台灣成長進步的一個縮影。近年來夏令會節目愈來愈豐富,與島内社會變化息息相關,可謂緊扣時代脈動。綜觀近年來的夏令營活動,反映出的台灣現象是(1)爲了追求公義、平等,社會運動勃興。(2)不甘被忽視、被剝削,弱勢族群起來爭取自身的權益。(3)民俗復興:象徵台灣的文藝復興。(4)台灣前途光明:島内台灣人努力打拼,海外台灣人也不甘落人,紛紛回去自己的故鄉家園,而留在海外的也與島内應合,努力將台灣推向國際社會的地位。
參加夏令會,爲我們在海外的生活注入電能,使我們有能源在異地繼續奮鬥下去。民進黨副秘書長陳漢卿今夏表示:「美加地區夏令會意義深遠,建議應將之列入民進黨年度活動裡」,由此可以看出夏令會的重要性。他説:「在夏令會中,我不僅見到海外郷親熱切的關愛故鄉的熱情,同時也深深感受到透過這一個集學術硏討、專題講座、同鄉聯誼的活動於大成的聚會,其所散發出來對台灣未來發展所形成的助益。」讓我們爲故鄉台灣祝福,願她早日成爲我們台灣人的新樂土。
資料來源:1991北美洲台灣婦女會聯誼通訊 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