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歌劇團
作者 林瑞惠
一九七三年我們從東部麻州來到加州灣區，經由林典謨兄之介紹加入了「協志會」（前身為讀書會），至今已足足二十個年頭了。當年由於故鄉台灣在蔣家政權的壓制下 ，同鄉會只是個掛名的團體，聚會時只是烤烤肉，做做運動比賽之類的活動而已，並且參加的人也不踴躍。「協志會」是由一群早期的留學生，週末假期中常聚在一起吃飯、聊天後，有感於需要定期聚會、討論時事，關心故鄉動態，並為社區做些事而形成的。常常舉辦各種座談會，讓會員增加見聞，並做了很多對美國台灣人社區及故鄉台灣有意義的貢獻，它曾經享譽全美及海外，也因此惹怒了蔣家政權。我們很慶幸能與它同享榮譽，更慶幸能因它而光榮的進入「黑名單」。
協志會除了每月有座談會及專題演講外，每年的秋季晚會最為高潮，節目都由會員自己設計演出。初期節目有服裝表演、猜迷及舞會等，後來節目内容漸有修改，由企業界名人一陳文雄兄及灣區怪才一黃介山兄創立了「蓬菜歌劇團」，自編、自導、自演，内容多半是諷刺當時的社會政治現象。當年的「相親記」轟動一時 （可惜那時錄影機不普遍，沒能留下活動記錄）。男主角黃介山兄靠著他那撇日式鬍子，不能扮女粧，而享盡了秀色可餐的相親之樂，可惜群雌皆是中看不中吃的貨色（全是男扮女裝）。此劇曾在西雅圖的世台會演出，引起同鄉們與國民黨爪牙的衝突，香港的「明報」有刊出此新聞，可見戲劇的影響力不小。因為此劇演出成功，接著每年都有演戲，不是「記」這個，就是「記」那個，記來記去，逐漸記成了晚會的壓軸戲。會員的參與演出也很踴躍，據説當時還要排隊搶著演呢！
一九七七年我們搬回東部，住在新澤西州的森林中，過著「學盡百禽語，不解人語聲」的半隱居生活，非常懷念加州的朋友，尤其每年秋季，更懷念協志會的晚會，閉眼就能想像蓬萊歌劇團演出的盛況場面（我是忠實的觀眾，看戲一定坐在最前排）。不時有朋友傳來加州社區的消息及寄來「蕃薯」通訊等，加州熱閙的場面活躍紙上，我們在遠方也分享到其中之樂。一九七九年我們又搬回到加州灣區，最渴望、等待的就是參加協志會的秋季晚會，看蓬萊歌劇團的演出，但回來後卻看到拉丁美洲肚皮舞所代替的節目，正在納悶著，蓬萊歌劇團呢！原來最佳編導一陳文雄兄帶著一群最佳演員開公司，創業去了。第一次看肚皮舞倒也新鮮刺激，但連看了二次，眼睛就吃力受不了，還好其後再看到洪順五兄、陳都兄、史博文兄等的演出，其中「新超西遊記」曾引起會員們去協調會簽證時必被詢問、刁難的藉口， 再一次看到了諷刺性的戲劇，對心懷「鬼胎」的腐敗政權起了作用。
一九八四，連日昌兄當會長的那一年，不知他是那一條筋觸電，竟找上我家許英雁當總幹事。享受了幾年別人為我們幹事，也應輪到我們為別人幹點事了，不想一幹，竟要「總幹」起來。許兄雖然沒有自己「總幹事」（眞正的大事都由有經驗的人去幹了，因為大家都有團隊精神），但他確實認眞、負貴的幹起事了。想想大事都由別人幹了，那麼就幹協志會的舊事之一一演戲吧！於是從六月開始召請對歌劇團有經驗及熱心的朋友，如洪順五、李啓和、洪慶茂、紀哲嘉、黃景生及會長連日昌來家裡開會，討論要演些什麼？結果決定照往年一樣繼續「記」下去，記記我們這些人來美國留學後怎麼都不回去而留在異國的心酸内幕，故定劇名為「學留記」。本劇照常在秋季晚會演出，反應不錯，使得演員及工作人員們都很欣慰。八十年代，因故鄉的民主運動蓬勃發展，使海外一些沉默很久的同鄉漸敢活躍於同鄉會中，各地紛紛成立「台灣同鄉會」。協志會早於七三年發起成立了「北加州台灣同鄉聯合會」，每年春節有近千人參加聚會，除了聚餐、交誼外，也請海内外知名人士來演講，各地鄉會也提供精彩節目分享，蓬萊歌劇團也應邀參加演出，甚得好評。
蓬萊歌劇團續「學留記」之後，陸續演出「簽證記」、「回台記」、「火燒法統記」、「芋仔、蕃薯、馬鈴薯」及前年的「新相命記」。當「簽證記」正在編排中，國民黨的協调處得到消息，知道「簽證記」即將挖出他們壓迫台僑，製造黑名單等的内幕。他們透過一位從台灣來史丹福大學進修的敎授與我們的一位會友溝通，希望蓬萊歌劇團不要演「簽證記」。當時的李啓和會長召開緊急會議討論，結果與會的演員及工作人員一致堅持要演下去，並且更賣力的演，那年春節晚會演完 「簽證記」，謝幕時，破例的由祝丕芳姐特別介紹了本劇的編導及每一個演員，顯出了台灣人「威武不能屈」的高貴情操。借著國民黨協調處反面的鼓勵，歌劇團的「時代劇」愈演愈烈，「火燒法統記」燒死了一群老國代（一笑），「新相命記」相走了一位院長（又一笑）。觀眾們很捧場，壓軸戲常常被拖到很晚才上演，但大家都能耐心的留下來欣賞到完。
以前我當觀眾的時候，每次都欣賞得很開心，自從我家許總幹事重操協志會的「戲」業之後，我也因此被拖下海加入戲劇行業，才體會到演員及工作人員的辛苦。就如當年籌備「學留記」等劇時，雖然秋季晚會都在十一月左右舉行，但工作人員卻從六月起，每隔一、二星期就聚在一起討論劇情，修改劇本及排練等，看到大家都當一回大事，以敬業的精神在認眞工作。啟和兄準備道具、戲幕、錄音等，英雁、哲嘉兄負責拉幕等雜物，哲嘉兄又幫忙劇本的台語口音修正，許雅正姐幫忙抄寫劇本及印發劇本等，順五兄為排練時準備點心，其他如紅玉姐、薛美英姐、張初枝姐、祝丕芳姐、黃玲坤兄、陳台忠兄、李英偉兄等排練時都準時到，史博文兄臨上台前還在認真的口中念念有詞，複習台詞，吳翠柳姐自行豔粧及自己準備道具等細心的精神都非常可佩，當年的情形現在還歷歷在目。工作人員雖然在認眞嚴肅的工作中，也不外乎有可愛、幽默、輕鬆的一面。因為演戲不是我們的專業，加上都是利用上班之餘的時間在讀劇本，難免台詞常常記不清楚，我們的順五兄，每遇到忘記台詞時，總有他自編的一句應急台詞-「近來如何?」因為一同工作久了，彼此都很有默契，與他配戲的人都能在劇本的正規台詞外，應變對答得天衣無缝，眞是天才演員。記得在排演「火燒法統記」時，距離上演只有二星期，在陳台忠兄家排練，不但演員台詞不熟，編劇連初稿都尚未完成，那晚台忠兄拿出他家的好酒乘著大家在等待初稿完成的時間，偷閒喝酒，唱起卡拉0K來，看得陳宏文會長心驚肉跳，私下問我能否及時演出，如眞不行的話，早點通知節目負責人取消演出，我向他保證如期上演。結果「火燒法統記」演出成功，還挖出了二位名角一吳翠柳姐及余金榜兄。宏文兄以為編導神通廣大，在短短一星期中就編寫好劇本，其實編劇到了緊要關頭，只在劇本上寫上阿里巴巴的咒語「演員自由發揮」，那麼這些天才演員上台，就能自由發揮的演出一場好戲。説起蓬萊歌劇團的演員們，眞令人佩服。林典謨兄從傳福音的牧師演到國民黨的大壞蛋，演什麼像什麼，演女人更像女人，連他母親都認不出來。前年「新相命記」中賽半仙一角，被灣區的怪才之一-施天墩兄演的變成「賽全仙」了，要不是在工程師協會見到他，還不知道「工程師」才是他的正業呢!在編演「新相命記」時，劇本剛寫完，尚未分配演員時，余金榜兄之夫人林秀鳳姐看完劇本後，就知道他家老爺最適合演的腳色是誰了，真是「知夫莫若妻」，結果金榜兄演的院長一角，與眞的院長一樣惹人討厭，令人咬牙切齒，眞是一流的演技。早期的二位最佳女演員一薛美英姐及祝丕芳姐，近期的吳翠柳姐及李寶菱姐，演技熟練比美好來塢的明星， 其工作的認眞更令人佩服。
協志會的會員近年來很多人自己創業， 會員的業餘時間較有限，在徵召演員方面也 較為困難，加上有些角色難物色到適當的人選，如「新相命記」中老娼一角，到排演時 ，還沒有適合的人，最後陳仲輝會長帶假髮 、填胸部，臉上塗紅抹白的上台，擺腰扭屁股的風騷一番，獲得全場的掌聲，也為蓬萊歌劇團加添一位「性感豔星」。
蓬萊歌劇團承蒙國民黨提供劇情的資料，每劇的内容都是眞人實情，所以在編劇方面，不能早編，也不能晚編，因為都是當時的社會、政治的寫實。蓬萊歌劇團不能像請大家吃大魚大肉那麼大快朵頤，但卻是像吃海鮮一樣，吃其鮮味。
近年來同鄉會欣欣向榮，春節晚會有民藝團的大型歌舞劇演出，場面浩大，而且又 有專業的戲劇指導，去年的歌仔戲一「西廂記」精彩的演出，令人難忘。我自己從老爺 當總幹事，被拖下海之後，在海裡沉浮了好幾年，該是游上岸的時候了。
在此感謝歷年來一起工作過的朋友，我們有緣能共渡一段辛苦而喜樂的時光。
前些日子哲嘉兄、蕙草姐叫我為協志會二十週年寫點東西，本來在緊張的工作後想外出旅遊，給自己一段安靜輕鬆的時間，但看到哲嘉兄夫婦他們沒有怨言的付出，眞感 慚愧，雖然沒有美麗的文辭及生活的故事可呈獻給各位，寫得又像王大媽的裹腳布，又臭又長，還好寫的都是眞人、眞事的親身經 歷，就當它是篇「備忘錄」吧！以後回憶起來，也知道自己曾經與一些可愛的朋友一起做過事。
完稿於主後一九九四年三月二十九日
摘自 台灣協志會廿年回顧/1994/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