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台獨運動相關人物口述史

作者陳儀深

主訪者序

陳儀深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從2005年迄2007年，我常利用寒暑假出國的機會——或順便或專程——走訪海外台獨運動相關人士，另有一些受訪對象，如彭明敏、黃昭堂、鄭自才等先生，則是在九〇年代即返台長住，更是方便訪問；累計至今，約有30位受訪者，其中約有10位或因個人事忙或仍在考慮，尙未將訪問稿修訂寄回。爲了遵守出版的信諾，也爲了早日將資料公諸於世，乃不再等待，先選擇出版本書。俟收集餘槁並作必要的補訪之後，再出續篇。

本書所謂的「台獨運動」採寬鬆的定義，事實上受訪者常用的詞是「台灣人運動」，它涵蓋政治性較高的台獨聯盟、基督教會的「自決運動」、許信良的「海外組織」、台灣人公共事務協會(FAPA)，以及比較外圍的台灣同學會、台灣同鄕會、協志會等等。活動的方式包括出版《台灣青年》、《台獨》、《台灣公論報》、《美麗島週報》、《望春風》、《鄕訊》等等。同時也不能小看1973年開始每年舉辦的世界台灣同鄕會（世台會）年會，以及美東、美西、中西部夏令會之類活動的功能，它們除了安排彭明敏、陳隆志等人的演講，也呼應時事，聲援黨外人士、給國民黨政府壓力。在那「黑名單」的恐怖時代，一不小心就會像陳文成那樣死於非命，難怪前往中華民國駐外單位示威的同鄕常要戴上面罩，所以當我們看到海外「台獨運動」的字眼，不必聯想到職業革命家，就像定居美國、事業有成而擔任過世台會會長的陳都所說：「我在美國從事台灣人的政治運動，只是基於對故鄕關心，我的主要工作還是在科技領域。」另一位受訪者劉聰德則對這種現象有所批評，「因爲大多數幹部都是業餘的運動者，對怎麼搞革命沒有清楚的認識」，所以無法產生持續性的革命行動。

然而有團體、有運動，就不免有派系、有見諍，台獨聯盟與同鄕會之間的關係是協助或是操控？獨盟處理1970年刺蔣案的方式對不對？如何評價許信良的「海外組織」？爲了避免偏頗，本書的訪問對象除了擔任過獨盟核心幹部的楊宗昌、許世楷、陳都，也有針鋒相對的鄭自才、張維嘉，比較獨立批判的許永華、洪基隆，以及比較中性卻很活躍的陳隆、韋傑理（夫婦）。在此必須提醒讀者：站在不同立場的人，對於某人某事的評價會有不同，例如陳都先生常站在愛護獨盟的立場看事情，加上他快人快語，所以當他砲火四射批評「獨盟的對手」的時候，讀者要有一點「戒備之心」；然而他的快人快語往往揭露一些重要面向，所以就儘量保留原貌不加刪改。另外，一些比較著名的人物，如蔡同榮、張燦鋈與彭明敏（之間曾有難解的齟齬）、陳榮成（在刺蔣案中的角色爭議與自我辯護）、陳隆志（對台獨理論的貢獻），都已經有訪談初稿，希望能在續篇中刊登。

從戒嚴時代國民黨統治台灣的意識形態來看，「台獨即台毒」（綠島感訓監獄的牆上標語）、是分裂國土、是中共的同路人，國民黨政府的檔案用語稱周「匪」恩來、彭「逆」明敏，可見一斑。由於島內形格勢禁，台獨運動只能從海外發展起來，最初、最著名的是五〇年代廖文毅在日本成立的台灣共和國臨時政府，當六〇年代日本和美國的台籍留學生多起來，遂開始另一波海外留學青年爲主的台獨運動，具體的指標是1970年成立於美國的「世界台灣獨立聯盟」（World United Formosan for Independence，簡稱 WUFI)，那一年正是台大政治系教授彭明敏出逃成功，也是黃文雄、鄭自才在紐約對蔣經國行刺的一年。海外台灣人發出的聲音，是否影響到美國政府的對台政策？雖然限於資料尙難確切認定，但個人認爲，包括1972年尼周上海公報的措詞，乃至1979年美國國會對台灣關係法的特殊安排，都不能簡單視爲「國際姑息主義的逆流」，而是美國政府在本身利益以及中共、國民黨與台灣人的立場之間做了微妙的平衡。

另一方面，七〇年代至八〇年代參與選舉並挑戰國民黨威權體制的黨外人士，也常從海外台灣人團體汲取資源，所謂「黨外人士、海外台獨、中共」，即國民黨宣傳的三合一敵人，中共的部分雖然冤枉，但黨外人士與海外台獨連結則是事實。此外，國民黨的對策從初期的強制遣送回台（如日本的柳文卿事件），到後來的不給返台加簽–乃製造一大批黑名單人士，剝奪了人民的返鄕權……，以上，都是台灣政治史硏究的重要課題。近年來外交部檔案已紛紛解密，若能有更多相關的口述史料出版，當會使這個領域的學術硏究日趨精實。

最後，要感謝中硏院近史所提供豐富的硏究環境，以及口述史組諸位助理整稿的辛勞，使得本書得以面世；當然，也要感謝各位受訪者爲台灣所做的一切，包括今天願意現身說法爲歷史留下見證。

(2008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