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彭明敏教授百歲冥誕
周鉅原 紐約市大學經濟系教授
彭明敏教授1923年8月15日誕生,今年是彭先生百年冥誕紀念日. 彭先生在學術上的貢獻,對台灣的奉獻, 深深的種植在台灣人的心中,我想不用個人多費筆墨.雖然他已經過世兩年多了, 但是他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有幾件恐怕是鮮為人知的一些事情, 還是很值得記載下來.
我在大學的時候,想修一門國際公法, 雖然仰慕彭先生的博學盛名已久, 但是那時他已經不能夠回台大授課了. 教我們國際公法的是一位他的門生, 剛剛在美國拿到博士學位,在台大擔任客座教授, 但是他用的是一本英文的教科書, 而且必須要做很多個案的研究 ( case study),全部都是英文的資料, 當時要唸英文的原著,非常的吃力, 我又沒有任何的法學背景.所以我就買了一本彭先生寫的’平時戰時國際公法”來唸. 他這一本書讓我對國際公法這門學科,有了初步的認識. 並且對我的影響非常的大.我出國的時候還特別用牛皮紙包了起來,放在行李裡面,準備如果有用上的地方可以再參考. 當時用牛皮紙包裝是為了避免出關的時候,被檢調單位查到, 影響我出國留學的機會.
後來我並沒有繼續在國際公法這一門學問下做研究, 但是很多唸政治學,新聞學的台灣學生,在他們準備要考博士學位的時候, 都來借過去閱讀. 前前後後,一共有三位同學在考博士學位的時候, 都把這本書借過去.後來這三位同學都拿到博士學位,並且在台灣與香港的大學裡的教書.其中有兩位還在他服務的系所當系主任與所長. 可見彭先生雖然不能夠在大學裡的開課, 但是他寫的書, 對於青年的學者, 還是有很大的助益.
歷史是沒有假設的, 也沒有’如果” 這一句話, 但是如果當時的政府當局沒有剝奪彭教授在台大的教職, 我想彭先生在學術上一定有更高的成就,也能夠培育更多的青年學者.當然,在台大授課那幾年, 他已經培養了不少的菁英, 而且都是在台灣獨立運動的歷史上,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彭先生後來流亡美國, 在美國領導台僑, 為台灣的民主獨立而努力奮鬥,在紐約的遊行當中, 往往是走在最前面領軍的一位領袖, 而且用堅定有力的英文, 不斷地向美國的媒體說明當時國民黨政府所謂的自由中國, 其實既非是自由也不是中國 ( Free China is neither free nor China ). 他 並尋求美國支持台灣的民主獨立運動. 後來成立了台獨聯盟,這些事情都有詳細的歷史記載. 前幾年過世的費城三傑之一的陳以德教授, 曾經將台獨聯盟活動的一些歷史紀錄,打包成了好幾大箱,保存下來. 陳教授退休的時候,將這幾大箱歷史的文件交給一位學歷史的同鄉保管. 我想那是一份非常珍貴的歷史資料.將來寫台灣人海外運動歷史的學者,一定會有興趣去研究的.
民進黨第一次執政的時候, 彭先生擔任的總統府的資政, 當時吳澧培資政策劃成立 福爾摩沙基金會,並且在紐約舉行募款餐會. 彭先生應邀出席. 剛好那一陣子, 美國媒體上一再的報導美中台的關係, 所以我 寫了一篇短文敘述 ” 台灣中國, 一邊一國”不多不少 ( One country on each side, no more no less) 投稿到華爾街日報上去, 沒想竟然登了出來, 我高興之餘, 就影印一份,拿這篇投書給彭先生看, 彭先生非常的高興,而且在演講中還向參加的賓客提到這一類篇文章對國民外交非常的重要 . 我並非法政的學者, 能夠不自量力的寫點台灣國際地位的短文在主流的媒體上登出來,完全是承受彭先生那一本國際公法的教惠.
彭先生住在紐約的時候, 我尚未搬來紐約.所以他在紐約的情況,完全是從鄉親們那邊轉告, 其中有一位僑界的前輩, 就在他開設的公司裡頭, 將彭先生的名字放在他公司的員工名單上, 以便提供經濟支援彭先生的流亡生活.為了彭先生的安全起見, 也避免張揚,這位僑領要求他公司的上下員工,一律以’ 林先生’ 稱呼他,如果還有員工問老闆林先生的大名, 老闆就告訴這些員工以後( 台灣獨立) 就會知道了.
幾年前這一位前輩過世, 彭先生還特地從當時他居住的奧瑞岡飛過來,擔任這這一位僑領治喪委員會的主任委員, 並且在追悼會上,公開的感謝這一前輩對他的在流亡期間對他的精神上的支持以及經濟上的支援. 當時,他已經是貴為總統府的資政,但是他還是念念不忘他流亡時期的朋友.由此可見彭先生是一位非常念舊的人,當天在宴請他的小型餐會上, 得以跟他同席用餐, 並且討論到了台灣民主運動的未來, 的確受益良多. 這是我最後一次跟彭先生的會面.
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 彭先生已經為了台灣的民主獨立奉獻出他的一生, 也許他唯一的遺憾是不能夠親自見到他心目中的台灣. 他的未了願, 正是我們這些晚輩應該努力的工作. 也許可以在他百年冥誕的時候, 告慰彭先生這幾年來台灣的國際地位不斷的提升, 雖然受限於國際環境的制約,不能夠完全達到彭先生的理想, 但是台灣已經走向國際, 成為一個事實上獨立 並且邁向來等同法理獨立的國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