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我來了!
作者 宋明綉
1975年,我從台灣抵達舊金山。跟隨我來的是表姊的婆婆,要到紐澤西看她美國出生、從未謀面的兩個金孫。當時東西方交流閉塞,不像現在是這麼國際化。我第一次踏出國門,第一次搭飛機,英文生澀,又帶個阿婆前往陌生的國度,的確是需要一點勇氣。旅途一開始就很不順利,那時台灣國際機場還在台北松山,而且出發那天是蔣介石的出殯日,許多大街道都被圍堵起來。計程車要繞道而行,在大街小道中穿梭。好不容易才趕到機場,通關上了飛機。
那時搭飛機是需要體力的,飛機停在跑道上,沒有直達機艙的通道。擰著多包隨身行李,擠上機場巴士,又有一段不短的步行,最後還得爬高梯上機門。所幸阿婆是鄉下農村婦女,有堅韌的體力, 動作俐落並不輸於年輕的我。我叫她「Tsay-m-buh」親家婆,她個子矮小,穿著樸素,是個安靜的長輩。我俩並排而坐,共同度過機上時光。
當年機上供應三餐,不像現在只給兩餐。對來自鄉下的我們,在飛機上吃飯就有如上西餐廳。菜餚豐盛,份量又多,感覺沿途吃個不停。而且每餐必有小麵包,親家婆把小麵包收集起來,說是沒帶什麼禮物給孫子,正好把麵包送給他們。我充分了解,趕快也把我的份給了她。因為對鄉下人來説, 麵包是多麼時髦的伴手禮。我小時候也曾為了領一個免費的麵包而去電台唱兒歌。當然,親家婆並不知道麵包在美國是多麼普遍、多麼便宜的東西。就這樣,她的手提包裝進了六個麵包。
舊金山到了,又是一番折騰,走走停停才到了海關。一路上看到了不少長髮披肩的嬉皮,穿著邋遢,表情卻十分開心。有擁抱的,有接吻的。看到 長髪男女在公眾場合深吻,這是美國文化給我的最初震撼。親家婆更是震驚,她說「長毛阿度仔,講話親像鳥仔底叫」。我一路牽著她的手,怕她走丟了。領了行李,來到檢查關口,哇!好長的隊伍!
耐心地等待,終於輪到我們。檢查員打開親家婆的手提包,把手伸入摸來摸去,那六個麵包就跳出來滾到地上了,親家婆急忙地去追討那四散的麵包。在這節骨眼兒,我不得不干預了,我告訴親家婆不要追了,美國人吃麵包就像台灣人吃米飯一樣,到處都有麵包,一點也不稀罕,親家婆聽進去了,才放棄那六個麵包。
此時檢查員有了新發現,從親家婆的手提包中掏出大大小小的瓶子,瓶内都有不一樣的黑色藥九。檢查員懷疑是非法毒品,把我們帶到小房間查問。親家婆緊張死了,一直用台語喃喃自語,而我趕快替她翻譯。雖然我的英文支離破碎,但還是竭盡所能地向檢查員解釋。我説這瓶是胃藥,那瓶是眼藥。顯然檢查員不相信我的話,他説必須送去實驗室檢驗。這下,我就更擔心了,因為親家婆要轉機到紐約,我則要轉機到丹佛。我們趕得上嗎?假如趕不上,應該怎麼辦?對初次來美國的我,可不知如何應付啊?心中志志不安。
半個鐘頭過去了,一個鐘頭過去了,我們還在小房間等,眼看著往丹佛的飛機已經開始呼叫登機,我心裡十分著急,在等待中,一分鐘就像一個小時那麼久。就在快要抓狂的那瞬間,檢查員出現 了,說沒問題,可以走了。我拉著親家婆趕快跑,衝到紐約登機口,把她交給空服人員。再回頭跑到丹佛登機口,緊張得不得了,最後總算趕到了。上了飛機,我輕鬆地吐了一口長長的氣,心裡説著, 「美國,我來了。」
摘自 HOUSTON台灣鄉訊 201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