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聖火長跑
作者 蔡同榮
一九八七年二月八日,利用民進黨領袖來美參加民主硏討會時,廿位FAPA幹部在紐約跟他們商討如何在島內推展民主運動,經過一天的交換意見,大家認爲促成中央民意代表全部改選是現階段最可能推行的工作。 由於我平時每天跑五公里,遂想到利用長跑的方式來抗議萬年國會,進而推展中央民意代表全部改選。
我計劃利用十一月,在國民大會代表選舉的四十週年時,由同鄕以接力的方式,從紐約跑到華府。這段路程有四百五十公里,比由台灣最北端的和平島至最南端的鵝鸞鼻還遠。如平均每人每天跑五公里的話,需要四 、五十人輪流跑,才能跑到終點。我於四月中旬,打電話跟數位喜歡長跑的同鄕商量這項活動,他們給我很大的鼓勵。
四月廿五日,FAPA紐約分會開會時,我正式提議長跑之事,大家反應很熱烈。其後,FAPA新澤西分會獲知這個消息後,也表示贊同。五月三十日,這兩個分會召開聯合會議提議用總會名義舉辦,並成立「FAPA民主聖火長跑委員會」來專門負責這項工作的推行。會中討論如何分工及推選各部門工作者。與會者要我當這個 委員會召集人,我說不論形式上是否有召集人的名義,我都會認眞工作而婉辭。在大家的堅持下,我也不得不接受。我提議樊豐忠爲副召集人,方菊雄、許盛男、辜澄彬及賴弘典分別任秘書、財務、長跑及公共關係等工 作。六月底,聘請鄒武鑑爲專職的總幹事。
籌備
楊加猷建議把聖火送回台灣,彭明敏就在五月底, 以FAPA會長的名義,電傳一封信給民進黨主席江鷗堅,懇請民進黨承辦在台灣的聖火長跑。本來擬定一切聯 絡就緒後,才由FAPA與民進黨分別在華府與台北同時舉行記者會來宣佈這項活動。但是,奈因洛杉磯FAPA 的幹部走漏了消息,「國際日報」於六月二日首先報導這項計劃,次日「中報」作更詳細的報導。這些報導使民進黨感覺到海外同鄕把整個活動都計劃好了之後,才叫民進黨接受,有損它的主導性。王桂榮六月中旬回台時,向民進黨領袖說明眞相,我也於七月廿二日偕同 樊豐忠到加拿大拜訪江鵬堅,當面向他解釋,但徒勞無益。八月三日,民進黨發表聲明表示不要接辦。
兩天後,彭明敏電傳一封信給FAPA在台代表許榮淑,要她負責聖火在島內傳遞活動。八月十日,我打電話給黃信介,他說許榮淑已邀請他當聖火長跑在台的負責人,將全力以赴。但出乎意料之外,八月十二日,黃馨儀代表民進黨社會運動部負責人謝長廷,用電話通知我,民進黨將接辦塗火。雖然我們已委託黃信介,但爲維護民進黨的形象,最好還是由它辦理。我打電話試探許榮淑的意思,她非常大方,說民進黨要辦就譲它辦, 她將負責向黃信介解釋,取得他的諒解。八月十四日,我電傳一封信給謝長廷,歡迎民進黨主辦聖火回台後的活動。
辦活動需要經費。八月初,我們計劃於九月十日至廿日間,在十八個台灣人較多的都市舉行一連串的募款餐會,籌集經費支持長跑活動。本來黃信介夫婦、姚嘉 文夫婦及張俊宏夫婦都要來助陣,在餐會演講。但其後,黃信介說因故不能來;周清玉突然住院開刀,醫生要她等到九月十六日才離開台灣;尤清計劃遨請張俊宏夫婦一道到歐洲訪問,旅程恰與餐會日期衝突。八月底,大部分的都市都租好餐會地點,並賣出募款餐券,可是在台灣的演講者都不能來,大家非常焦慮,勸我把餐會日期改到十月,才有充足的時間邀請島內民主鬥士來美。
我認爲這些困難並非完全不能克服,遂打電話邀請許國泰及吳哲朗,並拜託張俊宏夫婦取消歐洲之行而改來美國,他們都答應。張俊宏夫婦的護照早已送到歐洲 各國簽證,九月五日(星期六)才能討回來。七日是勞 動節沒上班,八日張俊宏才去申請簽證。姚嘉文曾告訴我,說坐過牢的政治犯,申請赴美簽證需等兩個星期。我擔心張俊宏也要等兩星期,那就趕不上餐會了,於是拜託兩位國會議員打電話到台北的美國在台協會關照。次日,他就獲得簽證,十日,他們成行趕上第一場餐會。
四位島內民主鬥士分開到各地參加餐會,每天跑一個地方,非常辛苦。參加該次餐會同鄕的總人數有三千名,募到十多萬元,扣除餐費及其他費用,還剩八萬元。這是海外台灣人空前最大規模的募款會。餐會中,同鄕親身聽到島內領袖訴說萬年國會的醜像,各地中文報紙也報導演講內容及餐會盛況,使中央民意代表全部改選問題籠罩了整個在美台灣人社區。
我們應參考他人的經驗,才能有效地計劃如何由紐約跑到華府。一九八四年奧林匹克運動會,聖火由希臘空運到美國,然後由紐約一路傳遞到洛杉磯。這項長跑活動的主持人是卜特南(Lou Putnam),在AT & T電 話公司工作。我於八月十七日,偕同鄭武鑑到新澤西南部拜訪他。他很誠懇,把他們當時數百頁的活動計劃書送給我們,並提醒應該注意的事項,給我們很大的方便。例如,他們在芝加哥一間公司買聖火火把,我們也到那兒買五枝,每枝二百五十元,所以我們所用的火把與—九八四年奧運會所用的完全一樣。他並建議長跑路線應選擇小路,而非大條公路,以策安全;應向經過的小市鎮申請跑步的許可,警察才不會找麻煩。我們接受他的建議,逐一向五十幾個城鎮申請。
點燃聖火
我於六月十一日,拜訪一九八八年民主黨總統候選人賽門參議員(Paul Simon),談論台灣問題,並當面遨請他點燃聖火,他欣然同意。典禮日期原來訂在十月三十日(星期五),以便美國記者採訪。但其後發覺很多同鄕不能在上班時間請假來參加典禮,遂改在三十一日舉行。由於我們改變典禮日期,賽門不能參加。大家決定邀請黃信介來點燃聖火。
典禮在下午二點準時開始,先由一位小姐,手執火炬,象徵式地向自由女神點燃聖火,在左右兩排三、四 十位身著雪白衣裙、手持雛菊、綠葉的婦女護送下,緩緩地從自由女神的方向走入場中,將聖火交到黃信介手中。他沈穩地走上聖火壇,點燃聖鼎,然後高呼:「台灣人萬歲!」「台灣民主萬歲!」將近一千位由各地來參加典禮的同鄕,都歡欣鼓舞,施放五彩氣球。
隨後,演講開始。我說:
「今年五月,我在美國衆議院人口調查小組的聽證會作證時指出,如果一九九〇年美國的人口調查,能夠將『台灣人』由『中國人』之項目分開出來,我相信在美台灣人的家庭收入以及敎育水準,會居亞洲之冠,比在美的日本人、印度人、菲律賓人及韓國人都要高。我們台灣人移民美國僅有四分之一世紀的歷史,能夠創造這樣的奇蹟,完全歸因於台灣人的聰明、進取的民族性 。在自由民主的美國社會,在美台灣人才能夠發揮這樣的長處 。很可惜,因爲受到國民黨的獨裁統治,島內的台灣 人不能充分發揮他們的才能。雖然戒嚴令已廢除,民進黨也已成立,但好多政治上不合理的限制與制度依然存在。尤其是萬年國會嚴重妨害台灣民主政治的發展。」
我進而呼籲:「讓所有的台灣人選舉所有的中央民意代表。」
上台演講者尙有:彭明敏、張俊宏、康寧祥、黃信介、費希平、衆議員索拉茲及托理西里。
演講完畢後,長跑隊排成兩列,進入會場,索拉茲手執火把,由火鼎點燃聖火後交給我。接過聖火後,我代表聖火傳送隊宣誓:「我一行人,聖火傳送隊,甘願 生爲台灣、死爲台灣,決意不惜任何艱苦,一定將民主聖火,傳送到底,爲台灣前途打拼到底!」宣誓後, 立刻起程,繞著會場連跑兩圈,然後,在八部車的護送下,開始向華府的方向跑步長征。
由於事先計劃周密,一路跑得很順利,沒有發生任何意外。約有半數以上路過的市鎮派出警車來引導、保 護。有些同鄕準備飮料及食物,三更半夜,在路上等待聖火,並參加長跑。我們輪流跑了兩天兩夜,比預定的時間早一小時抵達華府FAPA辦公室。
翌日(十一月三日),在數部警車的引導下,我們全體長跑隊員,浩浩蕩蕩地由FAPA辦公室跑到國會。參議員甘通迪、裴爾和勞頓伯爾(Frank R. Lautenberg)以及衆議員索拉茲、李奇和比斯(Donald G. Pease),都在國會前面歡迎我們。我們與華府同鄕站在國會階梯上聽他們演講,譴責國民黨的萬年國會。
其後,用飛機把聖火帶到洛杉磯、舊金山、芝加哥、休斯頓、克里夫蘭(Cleveland)及奧克拉荷馬(Oklahoma)等地,由同鄕拿著跑。大家都以熱愛台灣及參加運動會的心情,男女老幼,手持民進黨黨旗或氣球,跑得興高彩烈。這些長跑的鏡頭–由點燃聖火典禮,到把聖火傳遞至各地–都製成錄影帶及印成相冊公開在島內外出售。
聖火回台
十月中旬,劉寬平向我說,前國民黨調查局局長沈之岳告訴他,護送聖火回台的人數不要太多,最好是五 、六名。這些話給我們一個印象,國民黨會讓聖火進入台灣。但也可能是國民黨施用緩兵計。十一月十日上午九點,國府駐紐約的辦事處,突然通知樊豐忠及許盛男,他們原來有效的簽證已被撤銷,駐洛杉磯的辦事處,也通知王桂榮不給他簽證。聽到這個消息後,當一個長跑的負責人,我要做個決定:是要鼓勵別人去闖關,還是自己親自闖關?
經過了一陣思考後,我決定親自護送聖火回台。我把我的決定用電話告訴麗蓉,她埋怨爲什麽在家時,沒跟她商量,等她到辦公室後才談這麽重大的事。我也打電話通知甘迺迪、裴爾及索拉茲辦公室。索拉茲本人馬上打電話給我,叫我三思而後行。一九八一年,他爲陳文成案召開了二次聽證會,一九八五年,也爲江南案召開聽證會,曉得國民黨對反對者的殘忍。
我仍決定回台。十二日,我跟王聰松、張俊宏、樊豐忠、楊加猷及鍾金江等六名聖火護送團員,身穿同樣的白色長跑衣褲,到洛杉磯機場,準備搭機回台。我們到達時,離中午飛機起飛的時間尙有一個小時。料想不到,日本航空公司受到國民黨的壓力,竟不讓我們上飛 機。我們跟他們爭論一小時後,發覺那些小職員只不過是執行東京總公司的命令,跟他們理論也沒用,況且時間已超過中午,飛機也不能一直等我們。於是跟他們達成一個協議:他們讓我們飛到東京,而我們同意把原想搭乘由東京飛往香港,但在台灣過境的班機,改爲由東京直飛香港的。我打算到東京後才想辦法。
抵達東京後,張俊宏打電話給許榮淑,樊豐忠打給康寧祥。許榮淑及康寧祥都異口同聲叫樊豊忠、楊加猷、鍾金江及我不要進入台灣。因爲將近萬名鎮暴部隊已進駐機場附近,用鐵絲網封鎖所有的交通要道,群衆很 難到機場迎接聖火。並且所有中央民意代表也都接到治安單位的通知,暫時取消他們到海關內接客的特權,很難到機場裡面接應我們。我們接受許榮淑、康寧祥的建議。隔日,送走王聰松和張俊宏後,我與樊豐忠就折返美國。當時我心想,如事先曉得國民黨會這樣小題大作,我們就應準備在東京多停留幾天,甚至於搭機到香港,揚言要在高雄降落,一定會把國民黨弄得雞犬不寧。
其實,我們的回台,僅有象徵性的作用。彭良治早在十—月二日就偷帶聖火火苗入台灣,康寧祥也在十—月初旬帶回一枝火把。FAPA在台代表許榮淑,獲知王聰松和張俊宏帶回台的火炬,被海關扣押後,於十一月十四日下午,在桃園舉行典禮時,就用彭良治、康寧祥由美國帶回的火苗及火把點燃聖火,然後把它交給民進黨代表謝長廷。其後,開始環島長跑十天。聖火所到之處都由當地民進黨公職人員領頭跑步,並舉行說明會,呼籲中央民意代表全部改選。
此次聖火長跑,可說是海內外台灣人第一次的大合作,使國民黨感受到很大的壓力,才於一九八九年一月制訂「中央民意代表退職條例」。國民黨雖有反應,但離我們的理想尙遠。到一九九〇年初,只有一百位中央民意代表退休,佔全體代表的十分之一。
在籌備聖火長跑的幾個月間,我在百忙中仍抽出時間繼續練習跑步。由原來的五公里,逐漸增加長跑的距離,到十月間,我已能夠每天跑十多公里。可是由於參加長跑者踴躍之故,在整個聖火傳遞過程,我才跑十多公里,實在很不過癱。希望有一天,我能夠爲台灣民主及前途,痛痛快快地由台灣頭跑到台灣尾。
—九八七年十月底,美國衆議院亞太小組主席索拉茲,在FAPA 舉辦的「民主聖火長跑」典禮中說:中央民意代表全部改選是目前台灣最須改革的政治問題。絕大多數的國民代表、立法委員及監察委員是四十年前選出的,他們任期之長創下世界記錄。
摘自 我要回去/199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