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披白袍
作者 王國照
自序
遙寄海的那一邊
王國照
1960年代,台灣仍處於戒嚴時期,人民的思言行止都受到政府的嚴厲管制,社會只有一個聲音——符合政治正確的聲音。因此每當觀賞好萊塢電影,便非常嚮往美國的繁榮及自由民主。那才是一個多元化,可以放心作夢、自在生活的社會。加上我所受的醫學實事求是的訓練及對探求新知的渴望,顯然必須離開國內這個資訊封閉的環境,遠渡重洋到國外呼吸一些新鮮空氣,為自己尋覓一個有尊嚴的人生願景。這些追求生命精神層次的理想誘因,促使我一腳踏進太平洋彼岸的美國。
果然,初履彼邦,所見所聞和在國內坐井觀天所學所思頗有相當大的落差。從那時起,我對實證科學才有了真正的認識;更重要的是,在美國這個民主自由國度生活,讓我能重新學習、體認個人在社會上所應享有及肩負的權利、義務及使命。
旅美三十多年來,比起剛出國時還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小伙子,無論對事對人,乃至於對醫學、對社會的認知,都有了更成熟及理性的看法。雖然這期間遭到許多困難挫折,但隨著心智的修煉成長,都能坦然面對,逐一克服;甚至覺得挑戰不順遂的境遇所換得的可貴經驗,才是促使我走向更踏實、更美好未來的驅力,也是人生必經的歷程。
隨著自己不斷的努力打拚並行有餘力時,正如許多遊子苦盡甘來,便會興起飲水思源之情,尋找機會回饋鄉土,猶如鮭魚返鄉,擁抱自己的故園。試想,當初倘若沒有這個原鄉溫暖的搖籃守護我們的成長,我們就會像失根一般,不但永遠漂浮不定,大概也少有機會開花結果吧。
二十一世紀的資訊無遠弗屆,一下子拉近美洲和台灣的距離,但未必就能隨著時空的縮短而化解遊子的鄉愁。對我這樣一個從事醫學而旅居在外的人來說,回國服務,奉獻所長,既是夙願,也是另一種自我挑戰。我自忖:如何使自己適應離鄉背井三十多年後陌生的台灣社會?比起當初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小伙子跨海「取經」,了無牽掛,現在盤旋在腦海的思慮可是不勝枚舉。
事實上,海外回國服務的人都想把自己認為最好的學識、技能、經驗帶回來分享,但社會的習俗和現實的考量卻不一定能接受這些「外來和尚」所唸的經。所幸,許多返鄉的鮭魚深知真心的奉獻是無怨無悔的,他們克服心理障礙,坦然接受挑戰,安之若素,甘之如飴的默默付出。
撰寫拙書的最主要目的,是希望透過每個篇章鼓勵年輕人有機會多到外面走走看看,學習他人之長補己之短。同時也希望藉由自己的經驗告訴讀者,每個人一生中總會有許多困躓、起伏,但最重要的是:當你跌倒後,記得再站起來,朝預定的目標繼續勇敢前進。只要你有足夠毅力,不畏艱難,遲早總會到達目的地。
本書原打算以「海的那一邊」為名,抒發一個六〇年代台灣留學生旅美三十餘載的浮生隨筆,包括個人艱辛的習醫歷程,對風土人情的體驗,以及從生活點滴中比較美國社會與台灣社會的差異之處,作為「他山之石」等。及至集篇成章後,向幾位好友出示請教,除建議增加篇幅以求周延,也指出書名稍嫌花俏,可能被錯覺為時下流行的言情小說。由於茲事體大,不敢唐突,遂即煞車,以免弄巧成拙貽笑大方。誠然隔行如隔山,看來取個書名也是一門大學問。
雖然割捨了原來的書名,還是要在此提上一筆,畢竟那是我最初的發想。其實,海的那一邊,不只是一個地理方位,也是飄洋過海的遊子乍然面對陌生的社會,在心理和生理雙重錘鍊調適上所烙下的人生顯影。而這些吉光片羽,或許也有野人獻曝的小小價值。
至於書名換成「重披白袍」,唯恐「重披」二字引起讀者誤解,容我略作說明:我在維吉尼亞大學,三十年如一日純粹從事教學、研究及臨床工作。及至回到高醫母校接掌校政,肩負再造高醫大的艱鉅任務,龐大的行政工作使我疲於奔命,日夜所思無非是一所醫學大學發展之所必需的軟硬體建構,便無暇顧及我自己深愛的本業,毋寧是個人不得已的遺憾。不過,有失必有得,要是沒有犧牲一點小我,又何能看到母校高醫的茁壯呢?如今得卸仔肩,又重披白袍回到維吉尼亞大學重操我的舊業,並以一介杏林老朽思學歷程的一愚之得,獻給台灣的年輕醫師及醫學生。這麼說,拙作的書名應是恰如其分,不是嗎?
去國多年,用中文寫作力有未逮,所幸好友蔡信德先生願意幫忙在文字上費心整理、潤飾使之通暢;加上幾位以前的同事蔡宜玲小姐、林幸道副校長、賴永勳副校長、黃尚志醫師、鍾飲文醫師、李惠珠小姐、黃湘瑩小姐、陳瑞仁先生的幫忙,以及施惠敏小姐的圖檔數位化處理,本書才得以完成,謹在此一併敬致最深的謝意!是為序。
王國照,1940年2月9日生於台北市。高雄醫學院醫學系畢業後任馬偕紀念醫院外科住院醫師一年,隨即赴美習醫。旅美四十年,在維吉尼亞大學從事骨科學研究、教學、看診,是首位美國名校骨科亞裔主任。曾榮獲美國骨科醫學會頒發三項最高榮譽獎項及美國骨骼與關節外科醫師協會最高榮譽。2000年返台擔任母校高雄醫學大學校長。兩任六年期間帶動開放、前瞻、創新、效率、品質的新氣象,使創校半世紀的高醫令人耳目一新。
Posted in 201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