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中甜心

作者 賴義隆

對高中甜心開始有好印象

我們這一班是男女合班，所以我和我的太太鄧素美是在高中時的同班同學，有時還坐在隔壁坐位上。高一、高二時，我們之間的友誼並無大進展，只是我當服務股長時，她是相當努力地清掃教室。有時，當然免不了她會問一些功課上的問題。有一次讓我很感動的是，她拿了一些補藥品給我。她的父親是醫師，家中常有補藥品，我猜是她家人拿給她使用的，卻轉而送給我，令我覺得這位女同學對我不錯哦！我們之間真正有些進展是在高三畢業以後的事。高三畢業前夕，由邱德修同學發起：班上有點「成雙成對」的同學們一起照相留念。當時有四對：邱德修及劉寶珠、王濱內及林春香、劉嘉永及劉碧雲、我及鄧素美（後記：後來其中兩對結了婚：王濱內及林春香、我及鄧素美）。到了照相館中，其他對都 打了退堂鼓，最後只有素美和我共同的合照而已。在畢業後她爲了弟弟的數學問題，到小坑（馬下交）山上的我家來請益過好幾次。第一次來時，還走錯了路，從大坑而不是從小坑上山，當然不容易找到我家。因此那次她要問路，馬上女孩來找我的消息就傳遍了附近的鄰居們。當時我家仍沒電、沒電話，有事要連絡，不是互訪就是以書信連絡，所以我們彼此都寫了不少書信（情 書？）給對方。

彼此交往停了下來

我在大一及大二的暑、寒假，素美和我會互相拜訪。有時她也會帶朋友一起來，或者我的朋友跟我一起去拜訪。偶而當她的父母親不在家時，素美還會準備請我和朋友吃中餐。就在大二暑假時，接到素美寫來的信中說：她的母親正在替她安排相親及婚事。我立即回信給她，你的前程已有妥善安排，那我們就不應該再往來了。畢竟我們兩家境相差那麼懸殊：她是豐原醫師的掌上明珠、大家閨秀，而我是山地裡之窮苦人家的子弟、至今仍事不成而業不就。所以在大三至實習助教期間，我們就沒有來往。在師大畢業前後，同班的女同學們對我漸有好感。一位是貴小姐，在我當實習助教期間，搬到師大附近租屋居住，有時就會來找我一同去看英文補習班等等。可惜那段交往太短，後來我就去當兵，沒再跟貴小姐連絡。另一位是小喬小姐，在澎湖採集時彼此就有了好印象，我也到過她家拜祭過她的父親，畢業旅行時她也到過我家。只可惜小喬小姐比較矮，遺傳學的許教授說：娶個矮媳婦，以後的三代都是矮人（其意如此，已忘原來的順口溜），故不敢跟她發展得太親密。然而，1994年回台後，我卻發現她的子女們並不矮小，才覺得當時的我很愚蠢！

當兵的後期又再交往並訂婚

當兵的後期，素美又開始跟我接觸了。那時她在外學織毛衣，問我要不要穿毛衣？她可以織一件給我，後來真的織了一件給我。有時也請我到霧峰、后里一起出遊，我們之間的關係又開始走得較近、親密。有一次在豐原車站附近問我要不要娶她？那時我仍然沒有鬆口，只告訴她說：我仍是事未成而業未就，結婚的事以後再說，並勸她，以她家的良好條件，她應當可容易地嫁給理想的他人。可是，我在谷關哈崙臺當山地訓練教官時，她家竟然請了在東勢的阿平叔父來我家講親。爸媽及親戚門都表示贊成此門婚事，我在他們的催促下，後來也同意了，於是在1964年6月訂婚。之後，我一直想以後要怎樣才能維持生活呢？素美告訴我：她的織毛衣機器可以搬到台北，放在工廠織毛衣則有固定收入貼補家用。

另外，在我8月18日上台北的前一晚，亦跟爸爸商量：如果賣了大茅埔的房子可得4萬元，能不能用兩萬元做爲素美在台北做生意的資金？然而爸爸只能給一萬元的資助，因家裡尙欠人家4千多元，又替阿成叔父做保，另外需留著一些家用。後來父親不幸去世了，接著賣大茅埔的房子，我並不敢向哥哥開口要錢。那時政府按月發給硏究生費用，再加上我在延平中學兼職所得，生活費用應當夠用，何況素美織毛衣亦有收入。爸爸去世後，根據我們的習俗，訂婚的人通常要在父親去世後之百日內完婚，所以親戚們都要我這麼做，後來我也接受了此建議，決定在硏一時的12月9日在東勢家裡結婚。現在回想起來，會跟素美訂婚、結婚仍是由於我的「憨直」個性。

婚後一段期間素美住在東勢

上面提及我們於1964年12月9日在東勢家裡結婚，當時我雖是硏究生，但我們卻像鄕下的土包子，婚前沒拍婚紗照，結婚當天亦未拍結婚照。同樣的，那時也沒去新婚旅行，在家裡的親朋好友熱鬧聲之後就是我們洞房花燭夜了，隔壁房間的親友們一直在高談闊論，我們要大聲一點講些悄悄話都不好意思，實是不太理想！後來我們都搬到台北租屋居住了約半年，沒有親友的干擾，確是理想多了。依原先的約定，素美的織毛衣機器也搬去了台北，可是只在工廠做了很短的期間就結束了。之後，她跟鄰居等接應了一些織毛衣的工作在家中做。爲 了將來、可以出國，語言（英語）是很重要的，因此，我跟素美商量，請她去補習、進修英文，她總是以補習、 進修英文要花很多費用來拒絕我。我試了幾次都同樣遭到否決，我很遺憾素美不能「夫唱婦隨」？!後來她有身孕了，因此請她回東勢家裡去住，讓我專心地讀硏究所。高中的同學邱溪池得知之後，曾勸我不要把太太送回去，在一起打拚才好。可是素美那時真的傷了我的心， 我才會送她回去，那時是在我硏二（1965 )的時候。1966年1月20日，老大（俊科）在東勢老家出生，由助產士接生，然後由媽媽、嫂嫂及妹妹們幫忙照顧。得到老大出生消息，正逢寒假的來臨，我馬上回去東勢抱兒子。

助教期間再度團圓

台大硏究所畢業後，我仍留在台大醫學院生理學科（硏究所）當助教，爲期兩年，主要是要帶生理學的實驗課程並進行些硏究的實驗工作。同時，把素美及老大接到台北。我們全家大部時間住在臥龍街，對面住著航空測量隊的隊員，其中一位隊員是劉滿男，他是我的高中（豐原中學）的學弟，我們時常得到學弟的幫助。當時台灣的醫學教育正在擴增，師資不足。因此有些醫學院亦請我去講課，我曾去台中的中山醫學院（現已改爲大學）及羅東的聖瑪麗護士學院講課、教生理學。雖然那時教職的薪資仍低，我在台大的月薪才只有新台幣一千三百元左右而已，但是本及兼職的薪俸就相當不錯，因兼職所付的薪資較好，所以可以存一部分錢，以供給將來作爲留美的費用。老二（俊才）於1968年2月24日在台大醫院出生。助教的第二年，謝謝學弟陳賢仁替我修改英文書信，我盡力去申請美國學校的獎學金，後來申請到兩三間所學校的入學許可及獎學金。因University of Kansas (KU)那邊有校友，應會比較方便，所以決定前往KU攻讀博士學位。

素美及兩位兒子赴美團團

我到了Kansas City約兩年後，我的太太素美及兩位兒子俊科、俊才於1970年的冬天前來Kansas City，我們租屋住在學校的附近。我們住家附近的鄰居除了有一般成人外，亦有老人及小孩。我覺得小孩學英語真是太神 奇了：剛來時，俊科、俊才都不懂英語，可是鄰居的小朋友們就會拿著書，比手劃腳地開始教俊科、俊才英語， 兩或三星期後，俊科、俊才與鄰居的小朋友們之間的溝 通就沒有大問題了！拜訪Dr. Brown的時候，順便跟Dr. Brown請教俊科、俊才的英文字。我說：「俊科之科的發音與Paul很接近，所以俊科的英文名可叫做Paul，那 麼，俊才的才呢？」Dr. Brown馬上告訴我：「應當可以叫做Si」’真多謝Dr. Brown的教導。鄰居的老人們都很疼愛素美，常常借機與素美互動，並送珍貴的首飾品給素美。最難能可貴的，Dr. Brown的太太每星期會來一 次，帶素美去上英語課。但是，我在趕做畢業論文的硏究工作，無法常陪家人或帶著家人到處去玩。甚至於，要買家中用品，我都規定要在星期六或星期日的下午三點才能去。不過，家中買了些兒童讀物，每天我會定時地讀那些讀物給小孩們聽。素美於後來懷孕了，在1972年春天生下女兒瓊智我們先叫女兒「Judy」（兒童讀物裡一位女孩的名字），然後才由素美取名瓊智，因瓊智的音與Judy類似。多謝王彬清在家中替我照顧小孩，我才能在KU Medical Center陪著素美，直至生下瓊智。瓊智出生後約半年，我就通過了博士班的畢業口試。

素美的精神失常了，我該怎麼辦呢？！

由於Tempest車子在Iowa壞了，後來我們買了一部 Chverolet新車，又加上當博士後硏究員的壓力比當學生的壓力要小些，我們經常到附近的公園、動物園去玩、野餐，或去湖邊或河邊釣魚，因Minesota是有一萬個湖的州，到處都是湖川。心想讀博士班辛苦了一陣子，現應可輕鬆一下。萬萬沒想到，我生命中的噩運竟會從那時開始。大槪是我們抵達Rochester的第二（1973 )年的一天傍晚時，素美突然伸出巴掌來打我。爲什麼打我呢？當時我不能解釋，只覺得她的行徑是怪怪地，並決定若她再無理由地打我的話，我應回擊她。真的，後來她又打我了，於是我反擊了回去，才阻止她打我的動作。同時，我考慮到她有情緒、精神方面的麻煩。怎麼辦呢？起先，我跟與我一起受訓的臨床硏究員（Fellow）連絡，告知真相，並請他們幫忙。後來，素美就被送到St. Mary醫院去，由Mayo Clinic之精神科的醫師檢査、看診、治療。另外’我亦與素美的弟弟昭雄，當時他在Buffalo, New York，連絡，告訴他的姊姊的情況。前往探看素美時，醫師就抱怨素美是位不太肯合作的病人，再加上語言的隔閡，使得醫師及病人間無法密切地合作。而素美則抱怨經過醫師的藥物治療後，覺得四肢無力等副作用。因爲藥物的副作用，既使出院後，素美亦不大肯服用藥物。她的弟弟特別前來看她、勸她用藥，亦發生不了什麼作用。沒有辦法，只有等待她的情況變差了，才再送她進醫院去治療。當時我的岳父曾建議要把素美送回台灣老家治療，但是瓊智年紀還很小，而且在美國的醫師及醫療設施都很不錯，所以才沒有馬上送她回去。怎麼辦呢？ 我猜想帶家人去散心、旅遊或許可以减輕她的症狀。因此，我們利用假期前往South Dakota玩，那邊有山、有森林，景色很像台灣，不像Kansas City及Rochester, Minnesota都是位在大平原中，平坦而無山景可看。另外，South Dakota還有遊樂場所、奇石、大石上有四位總統的雕像。我們也利用長週末前往上湖（Lake Superior）周邊的公路去看秋天的楓葉，樹葉變紅、變黄配著清徹的小溪水，及一望無際的大湖景色，真是漂亮。此外，我也連絡台北的學校，希望回臺任教，可惜沒有得到聘請。上述的一些努力都對素美的症狀並無幫助，雖然我也跟素美一般，心中非常苦悶，但是不知要如何處理才好？！

事後反省，我應當聽我的丈人的話，馬上盡一切努力，把素美送回台灣治療才好。因爲素美的病跟語言、文化背景有關。素美的英語沒有學好，無法隨意與洋人溝通、交談。其實，我們還在台灣時，我就催促素美去上英語課，她都以要花錢而推拖掉。後來到了 Kansas City，在Mrs. Brown的幫忙下學了些英語，但爲時太短，仍不足夠應用。搬到Minnesota後，我亦多次勸她學英語，她仍以要花錢而推拖掉。我真沒辦法，認爲她是不識時務、不懂得安排前程或沒有遠見的人。大槪就是因爲她仍不能融入美式社會，所以在當地的治療才不見效果，馬上回台灣治療的話，效果應當較好，可惜讓我拖延了下來，錯失良機，真是悔不當初！

送素美回臺

我們搬到西雅圖後，除了劉仲景學長夫婦之外，西雅圖尙有許多台灣同鄕及東方人，而且，我們可以隨時參加許多活動，但素美的病情並未改善。爲什麼呢？是不是小孩們漸大，逐漸彼此之間講英語，需要媽媽的幫助減少了，而把媽媽孤立了起來呢？再加上素美通常自動地去關懷他們的機會不多，因此，她與小孩們漸漸地彼此孤立了起來，是極有可能的！通常在家中，我與素美用閩南話溝通，小孩們聽得懂閩南話，但不會講。素美很希望能幫人家照顧小孩，即當baby-siter，經陳士翰學長夫人的介紹’有一或兩位送小孩來讓素美照顧，但她無法跟人家交談，以後人家就沒再送小孩來讓素美照顧了。後來，素美的病情又加重了 ’西雅圇有位台灣來的精神科曾國華醫師，住在劉仲景學長的對面，我便請曾醫師幫忙，送素美去曾醫師指定的醫院，請曾醫師治療，在那兒共住院了兩次，病情還是沒有進展。曾醫師告訴我，素美是位相當不肯合作的病人，他覺得沒有希望可以治癒她，因此勸我把她送回台灣。於是，我才請劉仲景學長夫婦幫忙，照顧小孩與車子，然後在1981年夏天帶素美回台灣，送回她的家裡去。我離臺13年，這也是我離臺後，第一次回去探親。1983年的冬天，我的岳母帶了素美及素美的弟弟昭仁前來西雅圖拜訪，岳母及昭仁並去Texas拜訪素美的另一位弟弟昭雄。那次來訪，我覺得素美的病情並沒有改善，因此要求岳母把她順便帶回台灣去。

於1994年我回臺後，在永和買了房子，我就接素美來住，她還是有老症狀：不大會理人家，心不在焉地，不能與鄰居朋友們打成一片，常常自言自語地。我則按期帶她去台大醫院請林信男醫師替她看診，可惜，拿回的藥她都不服用。經過一段期間，她的情況會變得更差，例如請她整理屋內，好幾天都不會動手。我猜，她是在等天兵天將替她打掃，而不必她自己動手。那時，我就會請她回豐原老家去走一走，或者跟林信男醫師商量， 讓她住進台大醫院的病房去，通常爲期一個月。自我回臺後，亦曾送她去住進台大醫院兩或三次。

素美住進精神病性質的療養院

後來，在2001年7月送她回豐原老家時，她竟然與她的媽媽大聲地吵起來，我就覺得她已是個不定時的炸彈似的，什麼時候要爆炸都不知道，因此就把她送去台中縣石岡的清海醫院，那是一家清優的精神病性質的療養院，自石岡下車後，走過去要走約三公里或四十分鐘之路程，座落在山林之間的醫院。其實，我的大妹秀娥早些時候就告知我這家醫院的事，因她的三女李錦娘已住在該醫院了。住進該醫院後，醫院的護士們很會照顧病患們，素美住進去後都會乖乖地聽護士的話，按照時間服藥，這在以前，素美是無法做到的。因此，素美住進去醫院後，我從來也不曾發現她會大聲地跟我吵起來或鬧脾氣。甚至於有一次，哄騙她去探望她的病重的母親，她都安然接受，不吵不閙。因此，依我看，素美的住醫院還是値得的，而且住院的費用並不多，家裡只要負擔伙食及清洗費而已；醫師及醫藥費用則由健保給付。素美住進去醫院後，到現在已過了九年多，我定期性的去看她，這樣子，我覺得比她住在家裡還要安心多了。惟一使我不安心的是，當我前往加州聖荷西住三個月的時候，一年有兩次，我會去聖荷西住三個月，抱抱孫子，那段時期，我就會請素美的弟弟，台北榮總的鄧昭芳醫師，幫忙，當醫院有事時，請醫院跟鄧醫師連絡。其實，所謂有事，那是很少數且很簡單的事，例如詢問要不要注射流感疫苗或要不要去果園參觀等。事實上，清海醫院的陳院長亦用E-mail，因此他可以直接跟我用E-mail連絡，因我無論在台北或聖荷西都用同樣的E-mail address，但他們醫院比較喜歡用員工來打電話，而不是由院長自己發出通知。住進去療養院相當久了，有時，素美會想要出院或回家，我跟她說：好的，妳自己要能安排生活，告訴我例如在星期一，自八點至九點，再下個鐘點，一直到下午五點，你安排要做什麼？那星期二呢？星期三呢？到現在爲止，她連一天之生活次序都安排不出來，那她就只好乖乖地呆在療養院了。另外，素美也會唸著要住在美國，那我就告訴她：妳能自己辦理出國的手續，並能自己出國，不必人家帶路，即可前往美國，住在美國。但至目前爲止，她仍無法自己去辦理出國的手續或自己出國去，那就對不起，妳只好待在台灣！現在我們都年紀大了，我會殷切的希望：讓我活得長命，才能繼續照顧我的高中甜心。

摘自 賴義隆七時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