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工半讀
作者 陳仲欽
我遲至1963年二月中才趕到學校,馬上向都市計劃學系辦理報到註冊手續,學校春季班已經開學三個多禮拜。我怕趕不上班上的同學,更何況剛到美國,還有語言上的障礙。我本想或許可以請求再延遲一學期註冊上課,先去打工賺錢。系方曾經批准我延遲1962年秋季班開學註冊之申請。
我的指導教授是系主任康特教授(T. J. Kent),他是加大都市計劃學系的創辦人,麻省理工學院建築系及都市計劃學系畢業,是美國都市計劃界很受尊崇的先驅。他的「城市總体計劃」(The Urban General Plan)這本書,是從事都市計劃專業的人與學生必讀的經典著作。他同時也是實行「議會經理制」的柏克萊市政府的民選議員。當我去見他時,他說他已替我辦好了註冊手續。我答謝他的仁慈幫助,對指導教授的熱情,我實在不好意思推辭和辜負,不敢開口提出再延遲註冊一學期的要求。而且我是就讀該系的第一個台灣留學生,任何一再延遲入學的藉口,會讓人家留下很壞的印象。我只好決心開始上課,第一年得確非常艱苦,要學不少科目,看那麼多書,接收和消化那麼多新知識,頭都痛起來。因為長時間看書用眼,我開始帶近視眼鏡。
辦完註冊,開始上課後,我去拜訪政大鄒文海老師介紹的那兩位加大教授。我先去數學系拜訪陳省身教授。年紀已六十幾歲,他是世界有名的幾何學泰斗,中研院院士。他很親切地接見我,問了他的朋友鄒老師的近況,然後問我有什麼事需要他幫忙的。因為我不是學數理的,不便麻煩他,但感謝他的好意。
過了幾天之後,我到東方圖書館拜訪另一位教授,陳世驥。他是一位資深的中文教授,兼東方圖書館館長。他的辦公桌上堆滿著中英文書籍和文件,看起來很雜亂。他問了鄒老師在政大的近況之後,也問我有什麼事需要他幫助的。我告訴他我是自費留學,想找個半工的工作。他問我是否會英文打字,我告訴他我當高中英文老師時學會打字。(當時許多英文老師都不會打字)。他說有一位受他指導的中文博士後研究生,把古典中文翻譯成英文,正在找人幫忙打字。他馬上給與我這份工作,並且教我即刻去見,這位名叫羅伯特•布朗默(Robert Plummer)博士後研究生。我真是喜出望外,感謝陳世驥教授的協助。這份工作讓我能在加大半工半讀兩年半,(實際上是半工全讀),念完碩士。(念都市計劃學碩士比其他科系要多一年的時間。)
我很快地就去見這位布朗默博士,他的研究室是在一棟大樓的地下室,相當寬敞。他年紀三十五,六歲,個子高高,有點禿頭,帶著深度近視眼鏡,一看就是一位學者,會講一點北京話。他親切地接見我,講明時資一塊兩分五毛(當時規定的最低時資是一塊美金),每週十五小時配合我上課時間,隨便我安排工作時間。他還給我研究室的鑰匙,我可以隨時進出,在裡面看書。這真是夢想不到的一份工作,時數不多,讓我可以全時間讀書上課,收入也足夠我的生活費和繳學費。
為了多一點收入,也是好奇,我還到學校附近的一家可容納一百人的美國餐廳打工,毎週半天。星期日清晨六點鐘開始,先拖洗餐廳地板,然後站著用洗碗機清洗前晚留下和當日早餐的一大堆碗盤刀叉,直到中午,而工資只有每小時一塊錢。做完一連六小時的工作後,真是精疲力倦,只做了幾個月,我就把它辭掉。許多留學生不得已到餐館打工,洗盤端菜,就是期待能苦盡甘來,早日學成出頭天。
許多柏克萊加大的台灣留學生,雖然領有研究或助教獎學金,但是一到放暑假,也跑去東北部兩百英里外的內華達州的答荷湖(Lake Tahoe)邊的雷諾(Reno)賭城打工,若輪到晚上在賭場掃地,有時候還會掃到賭客掉下來的籌碼。我在學校工作有兩個禮拜的假期,為了好奇,也隨後到雷諾賭城打工。但掃地的工作已經沒有了,只找到清潔廁所的工作,時資一塊錢,在面談時,我沒告訴領班我只能工作兩個禮拜。雖然前後只有十天,全部工資也足夠付來回車費和飯錢,卻也學到一項很難得的工作經驗。在資本主義的社會,無分貴賤,一分勞力一分報酬。不像1980年代後的留學生,早期的留學生都非常節儉,在學中還會寄錢回台灣幫助家計。
摘自 八十自述-哈得遜河畔隨筆/我的旅美生涯/陳仲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