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五關斬六將》“奮戰不懈抵禦 VA 伏擊”
作者: 蔡烈輝
一九七零年夏天,明彥離開華盛頓到加拿大溫哥華當 fellow。到任後不久,開始有頭昏及嘔吐現象,當時還沒有 CT 掃瞄,初期誤判為水土不服,或懷疑因為每天解剖屍體神經出了問題。
後來因嘔吐情形惡化,隨即在一九七一年春天,回到華盛頓的 Georgetown 醫院,經過周密檢查判斷為腦瘤;並由明彥過去的指導醫師開刀取出腦瘤,送 AFIP 檢查卻不能確定是何種腫瘤。手術後精神和身體都逐漸復原,大家以為已經完全治癒了,也就沒有去接受物理治療。其實明彥第一次開刀後,有些擔心自己往後的身體狀況,素珠父母親也怕女兒日後受苦,深覺這門婚事不宜進行,不過明彥和素珠堅定的愛情,跨越了一切考慮和阻礙, 一九七三年在親友們祝福裡許下終身。
明彥原本熱心於腦神經的病理研究工作,可是因患了腦瘤,無法在加拿大完成專業訓練,經多方考慮後決定當一位臨床的腦神經科醫生。一九七一年接受開刀後,行動還算正常,自信能勝任醫務工作,並且為了醫藥保險有保障,明彥就在DC的公家醫院開始執醫。兩年後,申請芝加哥近郊的退伍軍人專屬醫院。面談時, 主任要明彥把素珠也一起帶來,主任的原則是有太太的支持,明彥才能全心全力勝任這工作。面談後,主任希望明彥儘快赴任。當天下午,主任立既帶他們找房地產仲介人物色房子,準備遷居到伊利諾州。
在退伍軍人專屬醫院的工作後的第二年舊病復發,一九七六年春天做了第二次腦瘤手術。自此體力大不如前,除了聽力減退外,走路歪歪斜斜,語言表達也有了障礙。明彥當時不只當臨床醫師,還兼任附設醫學院教授。病發前學生對他的教學評價都很高,明彥對教學也有興趣,因此腦瘤手術後繼續回醫學院執教。同一年,老主任因患了癌症申請退休,接著來了一位新主任。
剛接任時新主任還相當客氣友好,一直表示自己喜愛中國菜,並且時常到明彥家作客,素珠也開始盡力烹燒精緻的中國菜招待他。不料一九七八年院方突然寄來一封信,表達懷疑明彥的教學能力,並稱學生對明彥的教學反應不良,要求明彥做身體檢查。檢查項目包括神經科、精神科和語言表達能力,並要求在院外檢驗。 素珠當時正懷有雙胞胎,這晴天霹靂的條件,使得明彥和素珠不知所從。為了保有工作,只得依信裡的要求去做了所有的檢查。經過幾個星期的緊張燋慮和失眠,檢查結果卻顯示,明彥不只有能力完成日常醫務,也能勝任醫學院教學工作。新主任雖然不情願,可是暫時卻失去了刁難明彥的藉口。不過明彥自認為,醫學院教學工作,不能如自己要求的標準達成,事情過後不久既自動向院方辭去教學工作了。
一九七九年當時,還沒有外面醫院的競爭,退伍軍人專屬醫院的醫務工作還算輕鬆,並且新主任又雇用過多人員,明彥有時閑的發荒,就在自己辦公室裡貼起紙來。
素珠深以為不應該佔用上班時間做私人的事,更何況主任正虎視耽耽地找明彥的渣子為難他,明彥卻沒當一回事,繼續編織他的美夢,後來更把作品掛在辦公室裡。主任雖然不能明言斥責,借故夜裡清潔人員的埋怨,警告明彥別再亂丟紙屑增加清潔人員的工作。
一九九二年夏天,明彥再度入院開刀。在這同時這位處處刁難明彥的上司因故辭去,在他離職之前安插一位他的友好接任他的職位。這位新主任同時也想帶進來他的心腹,因此明彥一出院,這位主任就展開一連串的理由為難他迫他離職,湊巧這時院方正揭發一件藥商詐欺事件。明彥也因為同情弱者的善良本性,帶給了他,另一場意料不到的大風波。
過去五六年裡,一位不誠實的藥商,偽稱他的母親長年帶病,無力購買昂貴藥品,私下個別向五位醫師陸續討取嚴受管制的鎮靜劑樣品。所得藥品是他自己服用,或轉賣他人卻不得而知。他的記錄開始令藥廠和有關當局起疑,經過嚴密追查,終於曝露出藥商的一連串的詐欺行為。明彥在六年裡因側隱之心,請求了兩瓶樣品給這位藥商的母親。雖然辯解自己並非圖利,不過未經診斷就開藥方,畢竟違反醫師規章,醫院必須懲罰已告誡同仁。雖然如此,他卻無法接受院方控訴文裡,稱他是為貪圖利益,易受賄賂,品格不正的人物。為了澄清自己從小在善良風氣薰陶教誨養成的品德,明彥和素珠不惜金錢,聘請一位來自華府的知名律師釐清到底。 經過一番爭論,院方終於撤銷了不實的控訴,明彥也深感遺憾自己的大意,惹來這件意外橫禍,同意接受應受的懲罰,但要求院方不得將這次不實的事件記錄在明彥的經歷上。後來院方決定停薪一個月,處罰涉及此案的六位醫師。
藥商事件是明彥開刀後回院工作時揭發的,因此當時對他身心的打擊是難以形容的。雖然後來院方低調的把這事件處理了,可是主任心猶未甘,一波接一波, 挑東挑西找明彥的渣子。並且藉著明彥身心缺陷無法為自己流利答辯,幾乎三兩天就要明彥帶回一件備案公文,明彥如果沒詳細回覆每一件案例,就算是明彥默認自己的過錯。素珠為了維護明彥的清白與尊嚴,夜夜在孩子們的支助下,為每一件不實的指責擬稿,以便隔天讓明彥呈文反駁。素珠為了嚴訪他日院方的突擊暗算,從此明彥每天回家後,將病房和門診的情況向她做詳細的報告,以便她做下實況筆錄。
這位主任查覺無法使計,終於有一天,強烈要求明彥得再次去做身體檢查。檢查委員小組係由院方轄外的專門醫學人士組成。經過嚴密仔細的檢查結果,委員們都肯定明彥的體力和腦力,證明明彥仍有能力擔任這醫務工作,不過院方卻始終不給明彥正式檢查結果,最後還是經過多年來一直跟隨明彥的秘書,直接向委員索取一份報告,明彥和素珠才證實了這好消息。
可是主任仍不罷休,一九九三年底,再度遞交一份公文,並提出十一件病例,嚴責明彥所寫病例診斷書,只有寥寥幾行,要明彥立即提出書面解釋;如果不能圓滿解釋清楚,主任要他自行辭職或提前退休,否則院方將會再次開一場聽證會,如果結果對明彥不利,院方將會把資料遞送給全國醫師資料庫,從此取消他的行醫資格。明彥的解釋是,自己寫字不方便,簡單明瞭就行了,尚且三十多年來也沒任何誤診,或導至病患生命危險的記錄。主任到此難不倒明彥,不過堅持並認為,診斷書必需詳細記載才合乎院方規定,並且懷疑明彥的判斷能力。一場勿須有的誤告,使得明彥身臨“士可殺,不可辱“的處境。素珠為了洗清明彥的聲譽,再次尋聘律師展開破釜沉舟的反擊。
素珠一開始就對院方歧視明彥的身心障礙有戒心,知道這將是沒完沒了的官司,因此將明彥每天的行事都一一紀錄下來,這苦心終於派上用場。律師相當滿意素珠詳細的日記,裡面記載著每次主任外出或開會,都將重任交給明彥,要他處裡負責照顧部裡的事務,並參加學生和實習醫師的研討會。
有一次明彥被徵招為陪審員,主任還寫信給法院,聲稱明彥係部門裡重要工作人員,必須留在醫院理處裡事務。於是律師寫了近八十幾頁的答辯書給院方,院方研究結果,確認主任確有偏見和誤失。既然給明彥一些重任,卻又說他無能必須離職。雖然院方接到答辯書時也相當震驚,不過他們還不甘心,為掩飾他們對殘障同仁的歧視,更深怕這案件將影響他們自己的前途,一不做二不休,隨既托明彥的祕書打電話給素珠,聲稱根據明彥的答辯,院方可立即解職明彥。因此,要她在兩小時內提出辭呈,否則將會影響他退職後的福利問題。可是傳言人卻不願透露自己的名字,並且更威脅這是最後通牒,沒有妥協餘地。
素珠認為沒經過聽證會,院方沒權力做此決定,隨即通知律師對應這難關。律師相當震怒認為這是違反法規,是一種恐嚇行為。他向素珠要了明彥的秘書的名字和電話後,立即打電話到醫院。院方本以為素珠不識美國法律,用恐嚇手段要她就範,沒想到卻惹來律師的興師問罪。院方絕口否認,並將一切歸咎於明彥的秘書自己造謠生事,隨即將她調職到地下室打雜役。秘書萬萬沒想到院方要她背黑鍋,只得招出那秘密的傳話人。素珠既然有了有利證人,馬上告知律師。律師在準備答辯書的同時,也獲得了兩位明彥同行的證詞;他們認為明彥所寫的病歷雖然簡短,可是都記的清楚扼要,完全符合行醫紀錄規定。律師隨將整理好的資料送交審察人員,經查明真相後,院方終於知道,不論用任何手段都無法迫使明彥辭職。
答辯書呈交不到兩個月裡,這位一直刁難明彥的主任,被院方降職成為和明彥同等級的醫理人員。從此明彥終於不用向這位“主任”鞠躬哈腰,脫離了多年來備受屈辱的生活。為了杜絕後患,明彥隨既向 DC 的Equal Employment Opportunity Commission (EEOC) 提出投訴,該單位於七個月後派來檢查人員作全面的調查。在這調查期間,多年來一起做醫療工作的醫護同事們和明彥的祕書,都給明彥極力支持。調查結束後三個月,院方自知理虧,熬不過明彥和素珠的堅強毅力,終於提出有意合解。雖然明彥的律師認為,有勝算能把官司一直打下去,得到更公正的結論。可是明彥和素珠考慮到明彥不管在心理或體力上,再也受不了那訴訟的折磨,也為了過平靜安寧的正常生活,只是要求院方提供人力,每天幫明彥紀錄詳細的病例,並且要求院方同意自此不再騷擾或挑剔明彥的醫療工作,否則將繼續追究到底。院方接受了這些條件後,立既提供專門人員,幫助明彥做病歷筆錄,而且果真從此再也沒找明彥的麻煩 了。
不料一九九七年,診斷出明彥有了鼻癌疑症。這晴天霹靂的消息使得素珠又擔心了一陣子,深怕請了長假院方再次借故困擾明彥,當時緊張焦慮使得腹部也絞痛了幾個星期。幸虧院方知道用盡任何強硬手段也熬不過素珠和明彥的戰鬥毅力,一直到二零零一年夏天明彥退休之前,再也沒人找他麻煩了。
自從一九九二年中到 一九九五年初這段日子裡,明彥和素珠為了對付院方一波接一波的兇浪暗濤,幾乎耗盡了所有的精神和體力。回憶當時,真是一段道不盡說不完的感傷歷程。為了維護明彥的清白人格和證明忠於醫療專業的熱誠和能力,素珠和明彥不屈不饒地抵擋明槍暗箭,迎戰巨大的院方壓力,最後迫使院方提出和解,結束了糾纏多年的惡夢。最值得安慰的是,事情總算有了一個圓滿的結束。素珠深深悟出“人最終總不得不屈服在,看不到料不到的“病魔”下。可是堅強的毅力能夠不使武力,而能叫看得到觸的到的“人魔”屈服求饒,並且討回公道,那心境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事過十幾年,素珠和明彥至今還感激難忘,那幾位見義勇為拔刀相助的貴人。
二零零一年夏天,明彥自覺已力不從心,無法達到自己對工作要求的水準,並且兒女們也都大學畢業了,終於光榮自行退休,結束了服務三十年的 VA工作。
結婚後,因為素珠沉著的處事應變能力,明彥的一位同事稱呼她為 Chief of Staff。素珠卻笑著說,既然沒有 Staff 那兒來 Chief。這場和 VA 的訴訟之戰,都是她咬緊牙關,還有孩子們的支持拼出來的。硬要拼湊 staff 的話,三個孩子可算是他最可靠的staff 了。
摘自: 攜手走過來的路: 許明彥醫師傳記/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