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7. 被警察追緝記 / 黃哲陽 /08/2016

被警察追緝記

作者 黃哲陽

我從小在台灣長大,經過日治時代和國民黨威權統治時代,日本巡佐和國民黨警察是日常生活中直接管我們老百姓的,他們是威權的象徵。我們小孩子在外面可以管我們、打罵我們的是老師,而管老師的是校長,誰管校長?我們小孩子都認爲是警察。因爲在地方上我們所看到的警察是最大的,他所到之處,大家都要對他畢恭畢敬,他到學校、區公所、銀行、公司行號,大家都要起立,敬菸。到街上、菜市場巡視,一聲「警察來了!」一些流動攤販都慌忙逃走。在家裡,如有小孩子哭鬧不聽話,媽媽只要說:「再哭,警察就要來了。」神奇得很,小孩馬上停止哭泣。大家都那麼怕警察,我也一直對警察敬而遠之。

來到美國之後,聽說警察經常取締交通違規,開罰單,不只罰錢,還記點,記超過三點就取消執照。因此每次上街都要特別注意警察,一看到警車,就會下意識踩煞車減速,惟恐超速被罰。初來美國幾年,開車小心翼翼,沒跟警察打過交道,可是搬到加州才一年就碰到被兩市警力聯合追緝的事件。

那是在1978年春天,我從冰天雪地的Buffalo, N.Y.搬到南加州的蒙克萊市(Montclair)開業婦產科不久。有一天晚上,我剛睡下不久,就接到一通醫院護士打來的電話,通知我有一位第一胎產婦Mrs. M陣痛入院,她報告病人每三分鐘陣痛一次,子宮頸開三公分,胎兒心跳正常。我在迷糊中回護士說,給予例行的住院處理,有問題或快生時再叫我。我掉轉身又再睡,心想可能清晨會被叫去接生,所以要爭取睡眠的時間。再睡了大約1-2鐘頭後,電話鈴又響起,這次護士氣急敗壞地說,產婦已開了5公分,可是心跳每次陣痛時都降到每分鐘80下,持續40秒,雖然陣痛過後有恢復正常,但每次陣痛來時又不斷再發生,把她轉身側躺,左右換位置也沒改變。聽到這些,我驚覺事態嚴重,睡意已全消,當時我的判斷是臍繞頸引起的胎兒生命危急(Fetal Distress)的警訊,因爲估計距離自然生產還有很長的時間,應該馬上作緊急剖腹生產。我囑咐護士給她氧氣,準備開刀,我馬上就過去,看時鐘,剛好凌晨三點。

我很快速地把衣服穿上,散亂的頭髮也沒梳理就開車出門了。外面天氣春寒料峭,街上一片靜寂,沒有行人,也沒車輛,只有寂寞的街燈無聊地在站崗守護這沉睡的市鎭。我心中一直惦掛著胎兒的危急,不覺中也加快油門,不過爲了行車安全,半夜也要遵守交通規則。時速不敢超過原定速率加5英哩,遇到交通燈都有停。到達一小十字路口,那裡有四面示「停」牌(stop sign),我四顧無人也無車,蜻蜓點水式地停一下,馬上匆忙前進。走了大約1-2分鐘,忽然發現有一輛警車在我後面100呎處亮著警燈,發出呼呼警訊,我立刻把車子停在路旁,等著警察過來,心想是否車子開太快了,或是在示「停」牌停得太匆忙被警察發現了,希望他快點過來趕緊開罰單,讓我趕快走人。可是等了2-3分鐘,卻沒有人走過來,我心想可能警車不是衝著我來的,大概是在追緝什麼盜匪吧。所以又繼續往前走,不久從車後鏡一瞥,警車還尾隨在後,這下已確定我就是他所鎖定的目標。我又第二次停下來等著警察過來,可是他還停在100呎後緊釘著我的車,也不敢靠近,他可能認爲這個散亂頭髮、衣著不整的人是窮兇極惡的毒梟或東方幫派的危險人物。又等了2-3分鐘,我心中惦掛我的病人,覺得時間緊迫,醫院就在前面1-2哩處,就不管那警察了,先到醫院再說,又繼續前進。

一路上那輛警車都尾隨在後面閃著燈,呼呼地叫著,此時我雖然心急,也不敢開快車,當我到達醫院門口停下來時,突然發現有五輛警車從四面八方呼嘯著把我圍住,有兩名警察一起舉著手槍慢慢向我走過來,叱喝著 「舉起你的手!出來!」每輛警車門都打開,後面各躲著警察,以步槍瞄準我。此時我才感覺代誌大條,可能是那個尾隨我的警察把我當成江洋大盜,求救全鎭所有的警察來緝拿我。此時我眞是嚇呆了,我舉起雙手,走出車外,哆嗦地說:「我是這醫院的婦產科醫師,要來作緊急開刀的。」兩名警察半信半疑,搜身檢査,確定我沒有武器,態度才轉客氣一點,然後跟隨我去產房,從護士長那裡證實我的確有緊急開刀,就讓我趕快去處理我的病人,我得以及時完成剖腹產手術,結果母子均安。

開完刀,心中覺得好輕鬆愉快,差點把凌晨發生的被警車追緝事件忘了。吹著口哨走出產房,那裡料到,那位最先跟隨我的警察一直在產房外面等我,然後遞給我一張交通違規罰單,罰我在交通示「停」牌前沒有完全停(fully stop)。

那天清晨有五輛警車聯合追緝我到醫院之事是整個醫院的大新聞,醫院院長對於我爲緊急開刀而吃交通罰單很同情,他主動說願意寫信給蒙克萊(Montclair)警察局長爲我說項,希望他們收回成命。警察局長回信說,他們動用了蒙克萊(Montclair)和克萊蒙(Claremont)兩市當時所有的警力來追緝我,如果輕易放了我,對他的同事無法交代。他還說本來他們可以用拒聽警察命令(可能他們在100呎後面用喇叭叫我出來,但我車門關著,沒聽到),或拒捕之罪名把我抓去關,但姑念我確實是趕來緊急開刀的醫師,只給我輕罰,算是很優待了。他還說,圍著我的那些警察幸虧沒人輕舉妄動而開槍,因爲一旦有人開槍,會發生骨牌效應,大家跟隨著,一定被亂槍打死,說得那麼嚴重,令我不禁心寒起來。

過了幾天,我去法庭,準備要繳罰款,但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向法官申訴。我把那天早晨發生的故事講給法官聽,法官聽了,二話不說,馬上判決取消罰單,還說 要建議政府應該發給每一位需要急診的醫師一個緊急警報器(siren),以便去急診時可以像警察一樣開快車。至今已38年了,那個法官的提議還沒付諸實現,看來他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從那以後,我發覺其實警察並沒有那麼可怕,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有他們的弱點,就是非常怕壞人。

Source from 男女兩性 / 黃哲陽 08/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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