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1. 十年在美隨夫波折的歲月 / 鍾碧霞 /10/2017

十年在美隨夫波折的歲月

作者 鍾碧霞(許信良夫人)

一九七九年九月三十日,我把四歲的么女璧薔託給姨媽照料,帶著三個大一點的孩子,以及三千多美元的結匯,隨信良踏出國門,目標是歐洲。當時我們滿心以爲,兩年後將要再回國與親友重聚,豈料世事的發展竟是如此的與願相違,這一行踏上的幾乎是條不歸路。

旅途的第一站是日本,在那裏我們停留十天,借住在大阪親戚家。此時台灣友人陳菊正好也在日本,在她和另一旅日黃姓友人的做陪下,信良曾四處拜訪友人。初離國門的信良,似乎難以適應遠離同志的生活。雖然我們曾到過富士山一遊,但對信良來說,那是一段索然不知其味的行程,他的心情比在台灣時更惡劣。少了可以談理想、談抱負的同志和聽衆,不知不覺中脾氣變得焦躁、容易生氣。縱使藉酒澆愁,而愁緒依然。爲人妻者,目睹他身處異鄕仍不忘憂國憂民,無語問蒼天的無奈神情,徒然慨嘆未能與他分擔憂心與關切。

同年十月十日,一家五口轉抵美國,張富忠在洛杉磯迎著我們,鄕親把我們安頓在洛城市郊一小鎭的同鄕家中。不出幾天,靜不下來的信良就開始到處跑,邂逅許多海外台灣人,十月中旬我們抵達紐約,受到賴義雄、康泰山、洪哲勝、黃再添等人的迎接。在他們的陪同下,信良有機會結識更多的同鄕,在他們的建議下,信良決定到歐洲走一遭,順便辦理申請學校的工作。

在德、法、奧等國遊歷大半個月後,信良回來了。倦鳥也有知返的時候,這一趟,他把全家大小接到東部去,最後的行止仍然未定,我和孩子們依然被安置在紐澤西的友人家。

此時,孩子們已屆學齡,儘管大人的計劃未明,小孩子的學業無論如何不能荒廢。信良仍在紐約躊躇之際,我們已將孩子送到寄居地附近的學校,三個人都讀一年級。也是孩子們運氣好,遇到一個非常仁慈的日裔老師,他約略知道我們的處境,對孩子們因此格外關懷,每每主動爲孩子們添置冬衣,也協助孩子們增進英文能力。

旅居海外的同鄕旣然都是來自台灣,對特務及高壓統治的滋味當然有所體會,何況他們都還有親人繼續留在台灣,擔心受到株連的想法是十分自然的反應。因此在那段時間,海外台灣人社會愁雲密布,雖然個個怒火塡膺,大家卻都心生害怕,反映到實際生活上最明顯的,就是不敢再和我們明目張膽的往來。本來,我們在紐澤西友人家住得好好的,此時也發生變化。雖然這個朋友不說什麼,但是他的親戚卻按捺不住,明白表示不希望我們再繼續住下去,但表示仍願在可能範圍內照顧我們。

我們當然了解他們此舉背後的顧忌,也識趣的不想平添他們的麻煩,於是我們搬到外面。慮及孩子們才入學不久,遷徙恐將造成適應上的困難,因此租的房子就選在原來朋友的家附近,這是我們在美國首次自行賃屋而居。由於信良心態上始終認爲不久就要返台,開始之初,他甚至反對學習開車,是以初搬到外面的那段時間,我旣不會開車,也沒有車子可以代步。每次出門,都得勞駕原來寄居處的朋友接送。這位朋友實際上也還不斷的照顧我們,不僅負責接送孩子們上、下學,也經常載我出門採購。好幾次,他乾脆大包小包的買滿食物送過來,的確使我們省卻許多開支。

時値嚴冬,有一天,我發現孩子們的牛奶沒有了,爲了不好意思麻煩朋友,我決定步行到附近的超級市場購買。當時外面飄著雪,心想就出去那麼一下子,很快就可以回來,應該不會有事。哪裏曉得,雪竟然愈下愈大,地面愈來愈滑,極不適合行走。環顧四野,舉目蒼茫一片,連車子都絕少經過。本來就不是雪國長大的我,這時候更覺得舉步維艱,寸步難行,冷風自兩頰呼嘯而過,讓我眞正領會到刺骨寒風的滋味。然而,思及家中三個稚子還在等著牛奶喝,再危險的路況也只好勉力踱行而過。這一趟路究竟走了多久,我已不記得,不過,卻十分慶幸我終於摸索回到家了。

就這樣,我們一家就又得要搬回西部。美麗島事件及林家血案這兩椿事件所撒下的恐怖陰影,不管在美東或美西,都是台灣人社區中揮之不去的陰霾。我們在東岸時,因爲無人敢收容而單獨賃屋居住,到得西部,去機場接我們的友人,甚至要喬裝,或戴上面具才敢露「面」,其恐怖氣氛可見一斑。當然,我們鄕親們也不敢收留我們。不得已,我們只好暫時住到汽車旅館。因爲島內執政當局這個時候已四處放出風聲,揚言繼林宅血案後,下一個目標就是許信良。也聽到風聲說,台灣已派出情治人員赴美追査我們一家的下落,而我本人甚至在兩年後的某一場合中,也親自聽到應該是屬於警總系統的人說:「美麗島人馬一定要斬草除根,一個人都不能留,信良是非死不可的。」當然對方並不知道我的身分,不過,自己就是對方所說的追殺對象,心裏之難過、驚懼可想而知。

患難之交

我仰望穹天,不滿天地之大竟無我們容身之處。期待從天父那裏得答案,獲得指點,但是它只是蔚藍依舊,安靜如昔,卻也詭秘,不言如故。它不回答我的問題,不吿訴我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要忍受多久,更不會指導我如何趨吉避凶。淚水旣往外流,也往肚裏呑,信良的心已爲美麗島事件及反對運動佔滿了,他不可能細腻的留神觀察我的情緖起伏,揣摩時機百般溫柔的安慰我。淚水乾了又濕,艾怨也反覆存在,但是一切似乎於事無補。威脅、恐懼依然未除,物質的匱乏及精神上的不安照樣不留情的呑噬著我。到頭來,我只能把這些歸於命,把和信良在一起歸於緣,命旣不可抗,緣又尙未了,我只能勉力使自己先從痛苦的深淵中堅強地站起來,不能做過多的考慮,一肩挑起養育兒女的重任是我責無旁貸的事。至少,我要他們不再重蹈覆轍的陷入生命的恐懼中,我要盡我可能的給他們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也是天無絕人之路。這個時候,我的一個昔日同窗出現了。她不是台籍社區內的活動分子。基於友情,也同情我們的境遇,她把我們母子接到洛杉磯以南的一個小鎭去住,這裡華人出入少,民風純樸,卻有南加州特有的溫煦陽光。使我們在這裏能稍減一年多來的恐懼與壓力。

這幾年來,由於信良從事的工作,在在給台灣社會帶來那麼大的衝擊,爲了不願連累他人,我一直是儘量不和往日的同學往來。可是,所謂患難見眞情,我的同學在我最困頓潦落的時候,願意及時伸出援手,這份盛情將永銘我心。

同學夫婦一直把我們當做一家人,三個小孩子也是視同自己的兒女般一體照顧。小孩子們來到西部,我還是讓他們從小學一年級開始讀。在東部半年,雖然說他們的學業沒有中綴,可是外國孩子奠好英文基礎是十分重要且基本的事。在我的堅持下,三個姊弟又從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學起,和我的朋友的孩子們天天一齊上下學。

四個月後的一天,這位朋友家中來了一位甫從台灣抵達的親戚,我淸楚的記得,這位親戚在獲知我們的身分後那種驚悚恐懼的神情,像遇到洪水猛獸般,避之唯恐不及。他要我們趕快搬出去,不要再連累他們。睹此情景,我別無他話可說,我了解他們的害怕,四個月的接納已經是很大的恩情了,於是我們又得找房子自己住了。

兒女敎育

來美才一載就這樣顚沛流離,眼看著周遭險狀並無很快解除的跡象,回台更是渺不可及的事,趕快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來,是當務之急。基於多方的考慮,保護孩子的安全是我們選擇居住地點的首要考慮事項,同學家附近旣然華人出入少,孩子們又辦好入學手續,而且同學也表示願意繼續在日常生活上照顧我們,似乎沒有理由搬往他處,於是在這裏我們一住就住了三年。

這也是我們在美十年唯一一段不必爲生活擔心的僅有日子。從台灣帶出來的三千多美元結匯,在此之前,除了信良在紐約看到張金策處境潦倒而囑我濟助他二千三百元外,大體上仍然原封不動,一年來靠的是朋友們經常的接濟。從紐約搬來洛杉磯時,一位許姓朋友們看出我們暫時回台無期,慷慨的拿出一、兩萬元,要我們好好買幢小公寓安定下來,可是信良並無意久居異域,根本不同意置產,他說,我們很快就要回台灣了,爲什麼要買房子,因此這筆錢遂被移做家用,一家人省吃儉用的靠它度過了一、二年。

這個時候,我的唯一任務就是好好照顧孩子,本來就是主修敎育的我,如今一旦不需要充任信良的秘書,當然把全副精力放在孩子們的身上。想辦法弄到一部二手車後,我可以每天接送孩子們上下課,也可以載他們跑遍附近的每一個圖書館。小孩子們從小養成愛看書的習慣,上圖書館是他們最大的嗜好。在圖書館中,他們可以恣意的閱讀想看的書,我也利用同一機會,在接送等待他們的時候,蒐集一些與幼兒敎育有關的資料。

早年在台灣時,由於經常要幫信良處理一些事,很難得有充分的時間和孩子們相處或敎導他們、講故事給他們聽,當時我就想出變通的辦法,利用空檔時間,編個故事,或唸一段故事灌製成錄音帶,讓孩子們臨睡前可以聽著帶子入夢。許多想要敎導孩子們養成的衛生及生活習慣,也是利用這種方式,融入簡單而生活化的小故事中說給他們聽,效果相當不錯。如今我利用經常出入各圖書館的機會,蒐集整理了不少報導兒童學習英文的系列資料,並且編錄成適合華人子弟學習的敎材,這也算是我對自己的敎育本行的一個交代。幾年後,我把這套敎材送給台灣的一個朋友,聽說他再把這些敎材灌製成錄音帶及錄影帶後,還發了一筆財。

孩子們的閱讀興趣慢慢的往一定的範圍發展,女兒愛看軟性文章、小說故事,兩個兒子卻步乃父後塵,也對政治、社會及經濟發生興趣。他們旣讀史,又讀政治,看英文版中國史冊、兵家書,讀歐美各國歷史、偉人傳記,甚而和父親共同月旦人物、褒貶時政,有時也會與父親看法相左,因而發生理念上的爭論。他們常就父親的革命主張,發出不同的意見,譬如他們直截了當的吿訴老爸,台灣人民的生活已經不像國共內戰時期的艱苦,社會上沒有革命的條件。他們也不以爲然的指出,中國以前有革命成功的例子,但是台灣人大都怕死,革不了命。有子如此,信良雖然未必完全同意他們的看法,卻也頗覺欣慰。

愛書的人往往會有保存書的願望,在帶孩子們逛街時他們有時也會萌生買書或買一些心愛的玩具的願望。儘管不是奢侈的開銷,但是在沒有固定收入的情況下,家中的每一分錢都得儘量當做兩分錢來用,非生活必需品絕對嚴格管制添購。看看孩子們一副愛不忍釋的樣子,聽著孩子們充滿祈求的輕叫一聲「媽」,我只能硬下心來,斬釘截鐵的說「不可以」。這權威的一聲其實是構築在多少軟弱心酸的掙扎上,我雖然拒絕了他們,卻必須儘量把視線拉得老遠,不忍直接觸及他們失望的眼神,脆弱的親情往往會變成壞事的幫兇。

小小的年紀,就必須聽我解釋殘忍的現實生活,我不得不向他們分析,吿訴他們買了這個玩具或這本書,就少了買菜、買牛奶的錢。我說,你們旣然這麼愛這本書、這個玩具,我可以天天載你們到店裡來看個夠、「玩」個夠,直到把整本書都看完,或對該玩具不再新鮮爲止。長期這樣吝於花錢的結果,孩子們竟也因此養成不亂花錢的習慣,而且更能夠善於使用圖書館的公有設備。

白色歲月

除了在求知方面設法滿足他們外,日常生活中,我也得極端小心他們的安危。最初的幾年,幾乎是孩子們走到哪裏我就跟到哪裏,甚至上課時,我也留在課堂內,義務擔任老師的助理,目的就是不讓孩子脫離我的視線。林家雙胞胎女兒慘死的事,是我揮之不去的陰影,我絕不容許這種事再次發生。

也是基於安全的顧忌,我在美期間從不參加台灣人社團的活動,從不把孩子帶在信良的朋友前面出現,也不和校方打交道,只是密切注意孩子們結交的朋友,及四周環境的變化,嚴格禁止孩子們把朋友帶回家來。小孩子們所交的朋友以白人爲主。這樣愼重其事,目的只在給孩子們一個免於恐懼、免於威脅的生存空間。對於這種種違乎常理的限制,孩子們起初當然會反抗,他們抱怨不能像一般人一樣在家中接待朋友,也不滿我們干涉他們結交朋友。其實,這豈是我的本願?我的初衷?

孩子們只去別人家中,卻從來不回請朋友來家裏,次數多了以後,連那些美國孩子的父母都感覺到奇怪;漸漸的,他們似乎看出了我們家的特別來,我和孩子們的形影不離,小孩父親的不曾露面,處處都透著蹊蹺。不過習慣了尊重隱私權的老美很識趣的從來不問我們這些問題,只是更熱心的幫助我們,對於我的孩子特別關愛。每每當他們要帶自己的孩子去看球賽時,他們總會爲我的孩子多買張票,把我的孩子一齊帶去,還經常買書送給孩子們。大體而言,孩子們這段時期的生活過得相當正常,唯一的遺憾是三個小孩子的牙齒都不夠好,每個人花在牙醫的費用合起來竟然超過一萬多美元,這不是我的能力所能負擔,也不是我的朋友所能照顧得了的,最後還是託人輾轉傳話,而獲得信良弟弟國泰的幫助。

小孩子們生活正常,誠然稍感安慰,但是信良的安危其實也深深令我牽掛,爲了斷續四起的風聲,信良不得不提高警覺,除了把家安置在遠離華人社區的地方外,還得要注意陌生臉孔的出現。有一次因爲留意到附近搬進了幾戶華人家庭,我們就立刻再次遷居。我們還定了一個原則,就是住家絕對不能距離高速公路太近。這個原則在後來江南案發生後尤其嚴格執行。我們特意把房子選在距離高速公路車程至少二、三小時的地方,信良堅持這樣做,目的是在防止歹徒輕易逸脫。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爲孺子牛

堅不透露住址,不邀友人到家,不輕易對外留下電話號碼,不直接接聽電話,已成爲我們在海外多年不可讓步的原則。尤其自從我親自聽到有人親口說出要置信良於死地的話後,我更是誰都不理,管他是台灣人也好,不是台灣人也好,反正我就是不和外界打交道。一般朋友之間互相拜會、互相來往的樂趣我都必須犧牲。這樣的堅持當然引起很多人的不滿,他們甚至責怪我們不把他們當朋友看。即使如此,我們也只好任他們怪罪了。這一段時期,如果有親戚、舊屬來訪,我們也一樣不把他們帶到家中,甚至要瞞騙我們的實際居處。例如我們分明住在洛杉磯,就吿訴他們說,我們住在舊金山。千方百計的隱滿,無非是要防範一切可能發生的事;一切不近情理的悛拒,都是爲了防範朋友們不小心說溜嘴的可能。即使像吳仁甫這樣的親密老幹部,當年在桃園時,他進出縣長公館猶如自己家,來去自如。可是在洛杉磯,當他們千里迢迢的從台灣趕來相訪,我們也只好饗之以閉門羹。有人對此卻因之對我們有誤會,可是有這樣的誤會實在無可奈何,我們的本意絕非如此。那段時間,我們的確意識到情治人員正在動員一切可能的線民來接近我們,尤其一些在台灣相識的人,那一陣子忽然先後來到美國,且對我們表現出特別的關心。

確定家小至少有一段時間可以平安居住後,信良往往就獨自浪遊在外,儘量少回家,以防被跟蹤。他深知,風聲中要追拿的對象是他本人,只要他越少回家,家裏就愈安全。他四處爲家,無論是朋友、同鄕,只要他們肯讓他投宿,即使是睡客廳、打地鋪,他都不計較。萬一眞的無處可去,他甚至就窩在老舊的車中,湊和地睡它一個晚上。在那段草木皆兵的日子中,他有家歸不得,妻兒和他常是近在咫尺之別,卻若遠在天邊之隔,夫妻甚至要約好在別的地方,才能見上一面。

學做商人

坐吃山空的日子逐漸對我形成另一種的壓力。一、兩年後,手頭的一點現款已所剩無幾,雖然我們過的是和露營方式無異的日子,不添置任何家具,不購買必需品以外的東西,但是一天天的日子像長流細水,無法永遠仰賴別人的賑助。我必須想辦法出外賺錢貼補家用。

基於家庭的情況特殊,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涯將使我無法兼顧孩子,頂個店鋪做經商買賣,一則需要可觀的本錢,二則整個人一樣會被困住動彈不得。把各種可能一一篩選後,我認爲當個推銷員似乎是可行的途徑。

於是,透過朋友的介紹,第一項推銷的產品就是英文的《世界百科全書》,這是一套美國出版的百科全書,知名度雖然沒有《大英百科全書》響亮,由於發行公司的努力推廣及促銷,知之者甚衆。華人擔任該叢書的推銷員者爲數也不少,只是他們的推銷對象都以華人爲主。爲了不願被人識破我的身分,自始我就以洋人社會爲推銷目標。

一套百科全書售價動輒八、九百甚至上千元,並非所有的家庭都有餘力購置,復以它基本上並非消費品,消費者不可能重複購買,業績不易打開,靠它來貼補家用,已變成一種奢望。倒是我因此賺到的一套免費百科全書,令孩子們喜悅不已,猶記得孩子們看到我抱回這一堆書,個個如獲至寶,立即席地在家中攤開來讀,足足吸引三姊弟好幾個月的注意力。

書賣不成,就改賣別的東西。這時有朋友從國外進口陶瓷藝品,他說,如果我願意賣這種東西,他可以供應我產品。我於是想辦法湊出三千元,先買下一輛小貨車,然後就開始批貨經商了。

沒有門面,沒有店號,我眞的做起跑單幫的生意,可是生意在哪裏?客人在哪裏?和百科全書一樣,陶瓷藝品也是冷門的商品,一般家庭並無購買習慣。要賣東西,就必須先了解所賣商品的特性,了解可能的顧客來源,趁著載孩子們上圖書館的機會,我也借了許多這方面的書來看。美國圖書館保存的資料相當廣泛、充裕,我從中找到了許多實用的資料,也認識到博物館、藝品店、收藏家才可能是我的顧客,進而也列出了各地博物館、藝品店或收藏家的名單、電話號碼、地址。

有了這些基本資料,我總是先以電話和對方進行初步商談,約好時間把貨載過去給客戶親自過目。一般說來,陶瓷藝品都是旣重又容易破碎的東西,上下搬動這些東西,旣要有相當的體力,又得有相當的技巧,電話聯絡妥當後,就是我出門上路的時候。南加州幅員遼闊,一次出門總要三、五天後才會回來,這時我就會事先多準備些食物,叮囑孩子們學習照料自己。在外奔跑的地點北起聖塔芭芭拉,南到聖地牙哥美墨邊界爲止,往往跑了大半天的路,才見到一個客人。在客人面前,每一件陶瓷藝品都得一一卸下,讓客戶慢慢挑選,然後又得逐一搬上車,其費事比陶侃搬磚猶有過之。

兜售陶瓷藝品的利潤比百科全書好些,但是長此以往,體質較弱的我開始感到吃不消。何況,爲了競爭,業者之間往往自相殘殺,幾乎沒有利潤可言,所賺的不過是勞力錢而已。

在拜訪顧客的同時,很自然地,我也會注意瀏覽客戶出售的其他產品,例如象牙、寶石,幾乎都是開藝品店、骨董店必備的主要貨色,而客戶對這些東西的需求似乎永遠沒有止境。因此,一年多後,我又改行經營起飾品珠寶的批發買賣來。

圖書館照樣是我獲得珠寶知識的主要寶庫。從那兒,我摸索、探討如何鑑定各種及各級寶石,也學習如何爲各種不同的商品定價,憑著這些知識及有限的一點現金,我嘗試推銷新的產品。

開始的時候,我做的是批發生意,從進口商那裏切貨,再往各零售店銷售。珠寶材料的成本昂貴,不是我的能力所能付淸,變通之計就是要求經銷商允許我掛帳,但是我旣無房產抵押,又無固定營業處所,於是台灣商界的經商方式派上用場了。我將一張開足貨款總額的支票留放在對方手上,先取走貨,並請求對方暫時不要將票子提現,直到約好某一天我再回來結淸爲止。多虧神助,這樣的要求居然也有二、三家公司在完全不認識我的情況下同意接受。慢慢的,信用已逐漸建立。

日積月累談起做生意經,居然也是滿籮筐。打從做珠寶批發起,到逐漸兼做零售爲止,我幾乎可以稱得上行家了。日子除了流逝在南來北往的路途上,也耗在觀摩同行業者上,參觀各式各樣的珠寶秀展,成爲不可免的課目。在這些秀展上,我駐足於每一個攤位前,仔細審度他們的產品、設計、價格,甚至銷售方法,向客人的解說角度,並仔細的做下筆記回家後深入硏究、比較。

爲了擴大銷售對象,通常需要獲得他人的幫助,例如我會藉著已有生意往來的某一客人,請他(她)代爲介紹別的客人,在激烈的競爭下,勤快是幫助成功的不二法門,透過這些人的安排,我願意在任何方便的時候,帶著商品到對方服務的單位,向在同一機構服務的仕女們展示珠寶,在沒有一般商店的固定開銷下,我的價格大致可以比店家的商品便宜個一、二十元,而且又可以省卻客人把時間浪費在往來的路程上。這種現象展示的對象,多半是學校、大公司行號等婦女員工較多的地方,對於熱心協助安排者,一般我也會送點小禮物以誌感謝。

資本國家

除了勤於四出推銷外,有時候我也會單獨租個地,主辦一場小型的秀展,這時候就得有全套的計劃。首先要決定場地,視你要推銷的對象決定地點,通常根據珠寶屬於高價裝飾物的特性,我通常在觀光區內中上收入區內選擇一家較有名氣的旅館,租個房間辦起展示來。當然,在此之前,尙需爲這項展覽打廣吿,以廣招徠;我還得自行擬好廣吿內容、設計廣吿傳單,或交涉報紙刊登廣吿。在別無他人可助一臂之力的情況下,當年在台灣協助信良參選時所用的那一套文宣,現在都派上用場了。至於所用的文稿,一方面參考類似廣吿的措詞,一方面不忘記加入一些別出心裁的字語,趕鴨子上架的結果,居然也使自己的英文能力無論說、寫均進步許多;同時也發現,儘管廣吿的媒體種類繁多,但是以我所辦秀展的規模,都會性報紙根本不適合,逐車派送的傳單效果也不好,最有效的倒是在各地的社區報紙刊登廣吿。

在美國頗受一般民衆喜愛的跳蚤市場,是許多新移民創業的天堂。來自台灣、韓國、越南、菲律賓,乃至墨西哥的移民,以及當地的猶太人,基於各種不同的理由,往往以踏進跳蚤市場做爲踏進美國社會的敲門磚,一般社會大衆閒來無事,也喜歡逛跳蚤市場,擺地攤式的市場內商品五花八門,任君挑購,甚至也任君喊價,但是跳蚤市場本身也有旺與不旺之分,生意興隆的市場人潮如湧,一攤難求;差一點的地方則吸引不了多少客人及商家。

我所賣的旣是珠寶,價格比許多東西要貴許多,民衆購買力較弱的跳蚤市場當然不必費神去擺,但是好的市場卻是任你多有耐心的等待,也不容易輪到你頂租。不得已之下,我想出了權宜之計,私下與租到攤位的人商量,請求對方借我一個角落擺,珠寶這些東西基本上 並不佔位子。由於給予合理的酬謝,攤主們多會同意我的需求,因爲多了我陳列的商品,整個攤位看起來,東西會更具多樣性,何況我在攤位上,多少也可幫他們招呼客人,他們又何樂而不爲。

做批發生意,旣要上游的供應商讓你賒帳,下游買主當然也會提出類似的要求。旣然我感激一些人冒險同意我欠帳,就不能避免地要予人這種方便,但是我是小本經營者,靠著蠅頭小利維生,我承擔不起太多的風險。小心、謹愼成爲我必須牢牢記住的銘言。在不致得罪客人的原則下,賒帳出去一定要小心又小心,有時就乾脆想個變通辦法,建議業者在某段時間推出減價優待時,我帶著商品到他的店裡賣,把他應得的利潤當場結淸給他。我也當場取回我應得部分,這樣,我不必擔心對方賴帳,我不必顧忌買進的貨銷不出去。何況我親自在場銷售,也可使對方人手充裕,等於送上一個免費店員,眞是何樂而不爲。

漸漸的,許多老美業者,不管是大盤商或零售業者都認識我了,有些業者勸我索性不要再那麼辛苦地跑單幫了,他們願意聘我爲業務經理。

隻身在異域闖蕩是十分辛苦的事,若非爲了家計,我恐怕做夢都不會走進這一行。古人所謂「背水一戰」,以及「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些道理我漸漸領悟了。

信良爲了追求他心中的志業,早已明白吿訴我絕不會後退,也老早就灌輸我做爲政治人物的太太不僅要能忍得住寂寞,還要時時扮演後勤補給的角色,他不常回家已是司空見慣,但是我必須常常設法聯絡他,帶些換洗的衣物給他,注意他是否三餐規律、生活正常,也要注意孩子們的營養,應付生活上的各種帳單。出外做生意旣然是生活所迫,捉襟見肘的情形並不會因爲微薄的利潤而有明顯改善。孩子們年紀又小,整天只知浸在書堆裏,除了偶爾看到母親這麼忙累而心生惻隱的許願,長大後一定不會重蹈老父覆轍,要好好孝敬我以外,並不能給我任何實質的協助。

我每天仍須四處奔波。載著滿車的貨,忽東忽西的找買主,雖然有一個同是來自台灣的太太,偶爾會陪我出門做生意。但是她旣不會說英文,也一樣不懂生意,她只是想「了解」美國市場。裝貨卸貨的日子久了,體力逐漸透支,但是套用尼采所說,「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的銘言,此時的我應該是「落難的人沒有生病的權利」。身子再不舒服,還是得上路,帳單是不認人的,房租、水電費、油單、到期的貨款……哪些不需要花花綠綠的鈔票應付?

貧病交迫

一忍再忍的結果,只有縱容病魔坐大,開始時頸部長出一顆怪物,壓得我說話困難,頸子移動也困難,接著右腹部也長出一個怪東西來,整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而且它繼續向下蔓延,從腿而膝、而踝、而足,簡直無處不痛,到後來甚至痛得無法開車。

病得這個樣子,我只好設法把信良找回來,也只好到醫院檢査。住了三天醫院,醫生仍然無法診斷出原因來,我卻偷偷的査明醫藥費總額。天啊!那簡直是個天文數字,一家五口平日裏連三餐都有問題,哪有餘力買醫療保險。那個可能隨著住院時間的延長呈幾何指數增加的天文數字,必須由我設法繳淸。我只好吵著要出院,主治醫師當然不答應,但是我卻一味的堅持,我太淸楚如果不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後果會是怎麼樣了。

出院,並不表示病情好轉,躺了三天,疼痛卻依舊存在,但是,帳單卻無情的增加,我還是得勉強撑起病體接受挑戰。

這段時期是我一生中最黯淡的時候,心身俱疲,酸楚的淚水沒能沖走心中的痛苦,多少個晚上,因爲心懸房租沒有著落而驚醒。此時,我徹底了解爲甚麼會有人情願自殺,也充分了解「生不如死」的說法。昔日讀《論語》,讀到「孔子絕糧於陳」時,根本無法體會那是甚麼樣的情境,如今我已豁然會通了。

丈夫回來了。但還是沒有辦法減輕我心身的痛,礙著我們的處境,我也不敢輕易向人傾訴痛苦,只有一陣又一陣的孤獨感。我不解,何以世間之大竟沒有我容身之處,天地仁慈竟然澤被不及我,我像是被世間遺忘般,孤獨的忍受一層又一層的煉獄煎熬,我只有躱進敎堂中,把心靈的痛苦向神吐訴、祈禱。我知道,自己已經處在崩潰邊緣。信良見我痛苦,固然於心不忍。但是美麗島案及林家血案的痛創仍深烙他心,他也曾和我淚眼相對,但是每一次都以換來更堅定的誓言收場。他說,他現在身上背的是一具政治的十字架,當台灣的人民仍然必須在高壓政治的陰影下苟活,當故鄕的民主制度尙無法茁長,當島內仍有人因爲發出不同的聲音而坐進政治牢時,他沒有理由推卸責任。這個十字架將永遠隨他而在。

一切苦厄

他希望我能夠理解他的心境!跟他共同背起這具十字架,他承認他不是個好丈夫,沒有能夠給我一般丈夫所能給的照顧,但他否認對我沒有愛,他要求把這個愛的層次提升。他甚至說:「算妳倒楣,嫁了我這種丈夫。」我只能想,旣已結爲夫妻,那也是命中註定的。有時,他爲了鼓舞我,竟會笨拙的以更無情的措詞說:「命中旣該如此,就不應該迴避,也許天意正在對我進行『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的考驗。」又說:「放心,妳不會死,許信良的妻子不會這樣就被擊垮。」他認爲,只有自怨自艾的人才是疾病的朋友,只要自己認爲沒病,病就自然會消除。基於此,他勸我不要過分記掛病情,要多休息,多吃點維他命就會沒事。

我淸楚的知道,這些話都是他故做輕鬆之語,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活生生的現實壓迫著,再崇高的志節都很難能屹立長存。旣然在沉疴附身之際,他仍要求我和他一起背起那具十字架,我因此確信,我不僅必須獨自度過人生的千山萬壑,還得勉力配合他。可是,這個擔子實在太重,已遠非飽受病痛之苦的我所能撑。有一陣子,我甚至打算乾脆把三個孩子分送給別人,以便全力陪他共同奮鬥。在那樣的生活條件下,孩子們跟著我們也是受苦,如果有善心人士願意收養,願意把他們撫養長大,供他們完成大學敎育,我將無條件地把孩子奉送過去。我不會自私要佔有他們,即使是以後完全不相往來,我也不會有一句怨言。我的確是虔誠的期望眞有善心人士出現。

可是,信良卻堅決反對把孩子送給人家。他說,只要咬緊牙關,人生沒有走不完的痛苦,小孩子是我們僅有的,我們旣生爲他們的父母,就有責任把他們撫養長大。他堅持孩子必須由我親自帶大。這是他唯一顯得自私的時候。

不得已,我只得強忍著痛,繼續出門做生意,並把前來美留學的外甥找來幫忙,由他載我四出拜會客人一、兩個月。原已處熟的客人,見我抱病工作,均頗表同情:細心一點的甚至會幫我上下車卸貨。有時他們也不免好奇的問我,先生怎麼不幫忙?通常我只能含糊的說,先生是寫文章的人,不懂做生意事。事實上,信良在這段期間也曾難得的和我出門幾趟。不過,他的幫忙只限於開車及上下搬東西而已,和客人談生意完全是我的事,他都是坐在車上看書等我。

三天的醫藥費已拖欠甚久,醫院的帳單一次又一次的寄過來,我們實在沒有能力償還。在屢催不果之餘,職業催帳公司出現了,他們甚至揚言要把我們吿到法院去,其態度之惡劣,手段之兇狠,令人心生恐懼。一生從不曾爲了私人用度而開口的信良,再也無法維持這方面的矜持,終於他開口了,向始終愛護、支持我們的許姓同鄕情商,承他關愛,我們總算度過又一次的困境。

受限於經濟能力,醫生開的處方藥已經不可得,只好依照信良的建議,大量服食維他命C丸及止痛劑,雙管齊下,以增加抵抗力,並減輕眼前痛苦。不可思議的是,健康不僅未進一步惡化,病痛卻眞的逐漸消失。只是如今感覺,當時大量服用止痛劑似乎已造成了反應遲鈍的後遺症,很多時候感覺自己的記憶力或臨機反應能力都大不如前了。

見了我病況稍有起色,信良很快地又投入他的工作,他大槪是怕被兒女私情所困,每次出門幾乎都是油門一踩,不忍回頭的匆匆離去。

我佇門送行,看到漸次消失於遠方的老爺車中,坐的竟是後半生還要相守的丈夫,想到車況不良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眞爲自己無力爲他換車子而自責。

其實,我自己所開的小貨車情況也不過是稍微好一點而已,每次出遠門之前,我都得加倍注意車況,遇到在沙漠中出入,天氣酷熱時,我就得更加小心,甚至停車休息幾個小時。這段時期,我們跑的地方已不知不覺的擴展到外州去,遠如亞特蘭大、佛羅里達的商展,我都曾去參加過。主要還是在加州鄰近地區打轉,每天朝行露宿的趕,一城轉過一城;開累了,多半是到當地的圖書館休息,享受圖書館中安靜舒適的設備,而且又不虞安全,餓了便就近找一家快餐店解決,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丹尼斯連鎖店是我們最常去的餐館,每天吃的好壞及所住的旅館往往取決於生意的好壞。生意好時,當時在吃住方面都會自動給自己一些慰勞;生意差時,便將就找家便宜的汽車旅館湊合過去,有時甚至就在車中過夜。曾經有一次,我們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小鎭,在吃過晚餐後,同行的太太和我決定當晚要宿在車上,就在我們把車上的貨搬挪開,騰出空間準備入睡時,突然看到附近警車四集,人人一副嚴陣以待的神情,眞把我們嚇壞了,以爲警方要來取締我們隨處停車。事實不然,原來警方接到報案要趕到現場捉拿一名現行犯,現場的緊張氣氛,及警方的布陣,馬上令我想到電影上警匪打鬥的鏡頭。

我的車子停在槍戰射擊範圍內,警察不准我進去牽車子,令我心急如焚。我眼睁睁的一點辦法也沒有,無法救出我的車子。我擔心車上的貨物若不幸被射中爆炸,怎麼辦呢?好幾次想衝過去冒險,又被外甥勸回。

開著車子四處做生意,使我眼界大開,一方面可以遊覽大自然的風光,也可以認識眞正的美國。儘管到過的地方仍然有限,但是從聖地牙哥循八號公路東行到亞利桑納州鳳凰城及吐桑等地,卻是一段兼具峻峭及靈秀的路程,沿途會經過印地安人保護區,也經過廣袤無垠的沙漠,也會走過蜿蜒崎崛的山澗縱谷,萬丈深淵從車下經過,群山丘壑任你盤繞,景色比之蘇花公路實不多讓。印第安人的熱心、善良,主動提供的關懷與幫忙,令我印象深刻。

先生,你認錯人了

遍訪各地零售店的結果,也造就了我「看風水」的本事,我已經學會了憑著商店所在位置,八、九不離十的猜出這家店生意是否興旺,因此到後來每到一個城市時,我幾乎可以不必浪費太多時間徒勞無功的和那些不可能做成生意的商家打交道,只要從外表觀察,就可以完成初步的篩選工作;而且不同的交易對象中,我也大體可以摸淸不同族裔老美的習性,對不同族裔的商人大槪的加以分類。一般來說,白人做生意較誠實、守規矩,不太會欺騙人或坑人。但是,猶太人、阿拉伯人、中東人及老墨、老中就較難應付了。他們花樣特多,會使詐,很難做成生意,而亞利桑納州的阿拉伯商人人數不少,大槪同爲出身沙漠區的關係吧。

四年多的從商日子,固然爲了安全起見;主動的排除向華人推銷商品,但是大部分的貨源依然來自華人進口商。這時候,我就必須想盡辦法隱瞞眞實的身分,我讓自己看來更像一個「內在美」的太太,或未婚的單身,甚至雲英未嫁的小姐,反正人家怎麼稱呼我,我就怎麼回答,從來不做更正或辯解,因此也許我是黃太太、陳太太、鍾太太或鍾小姐。

不過,地球有時候相當小,被人撞見或生疑的時候也在所難免。例如有一次,我正偕同陪我經商的太太在某一珠寶展示會逛時,曾狹路相逢的和一個當年曾和信良,一齊談過天,與我有一面之緣的黨外人士邂逅。他看到我後,顯然努力的在捜索腦中模糊的印象,並且慢慢的移前到我跟前,以一副不敢肯定的口氣,問我認不認識許信良,是不是就是許太太。

眞怕被識破身分,只好不假詞色的嚴加否認,責怪對方的唐突無禮,這時我的朋友也很有默契的搶白他不該冒冒失失的亂認人,又說:「我的朋友不過是生具一張大衆臉而已,常常會被錯認,哪裏會認得甚麼許信良?」說著,說著,我們已不敢在現場多停留,秀也不看了,三十六計走爲上策。

爲了躱開人群,避開熟人,不僅我自己要小心,整個家也因此一再遷徙,在美十載,除了借住朋友家外,我們自己也先後搬了五、六次家,搬得實在痛苦極了。

全家旅遊石門水庫 1978

深知做為政治人物之妻的苦與愛,寫下<隨夫波折十八載>,台灣女性的堅毅形象,呼之欲出。

Source from 許信良言論選集 01/1992

Posted in 10/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