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幼女當軍人

作者翁義雄

五月下旬，次女正欣來電預約，問我是否有意前往國防部五角大廈，參加她晉升海軍少校的授階典禮。不用說，滿口答應，並稱，可否邀些好朋友參加？回稱：『不必了！ Not a big deal』。六月一日請了半天假，盛裝前往華府，參加二點半在她服務的海軍新聞處安排的儀式及隨後茶點會。

第一次親臨五角大廈，才感受它腹地之廣、輻射線設計舆規則，到處是辦公室，有若蜂巢之稠密，建物四周，廣大的停車場，一片車海，至少有萬人以上在此上班，地下鐵也直驅大廈的心臟區，加上訪客遊客，可說鬧熱“滾滾”。爲安全措施，訪客必須由在此大廈上班人員，登記領航，通過嚴緊的電眼檢查關卡。從北門入口到她四樓的辦公室，在約五分鐘的路程，碰到不少上校，將軍，也碰上了參謀總長。好在按規定，室內，官兵一槪免禮。尉官，少校一點也不起眼，難怪她說『晉升少校，Not a big deal』。

典禮準時舉行，除廿多位同仁外，有先前在華府另外二個工作單位的朋友。如她在美國國防大學認識的一位滿口北京話的駐北京武官，她的舊老板，海軍軍醫署新聞部主任，及初識來自中央社駐美特派員及中廣駐華盛頓記者。典禮開始由海軍總部新聞處處長監誓，頒發績優胸章，表揚一番。然後授階分由她另一位長官陸戰隊二星少將及她的少校女婿，兩人在白色軍服左右兩肩帶上，除舊換新，換上兩大條、中間一小條的海軍少校肩章。一陣掌聲後，隨即由處長轉發給她新近完成的天主教大學，政治學碩士證書。老爸也看得很激動。正欣致謝答詞，眼睛潤濕地說，此證書得來不易，要歸功於慈母，生前一再叮寧，寄望要拿個碩士，可惜她先走了一年多，不能在此觀典。坦白說，一個全職，常要加班，又有幼齡子女，又要夜間周末修課，完成學位實在是很不容易，但是她還是堅強地走過來，這些皆歸功於四年官校的嚴格訓練，及洋女婿的換尿片功夫。

在典禮進行中，二個活潑可愛的孫兒女，『無時停』，也引人注意，當嚴肅的授階式中，兩歲不到的兒子忽然一聲“媽咪”，增加不少溫馨。典禮後的茶點，拍照及短暫記者訪問，結束了幾近一個半鐘頭的活動。因爲是週五又有“西北雨”，外頭到處塞車，花了一倍多的時間，才回到Baltimore。此後兩天，陸陸續續地接到親人朋友從台灣、加拿大、外州，來電報喜祝賀，說在網路、報章、甚至電視重點新聞，看到正欣晉升少校及新任太平洋海軍總部新聞官消息，圖文並茂。想不到“Not a big dear”的小波，卻在太平洋彼岸故鄕造成了不小浪花，實在感到真歹勢。

這一系列的事端也引來爲父者不少感言，也就讓時光隧道迴轉，來重織次女的頻道軌跡，這些往事歷歷如新。

廿五年前，三姐弟由台灣托人帶來美東巴城團聚，她由七歲的“小不點”一變爲世界第一強國的海軍軍官，當年阿公，要扣住護照，不想放行，怕她們來美受苦，跟不上人。十四年前，阿公阿嬤特地從台灣前來，入伍日，全家大小，同車送她進入海軍官校。當天下午，在一千四百名新生集體宣誓典禮中，遠遠看到穿上水兵制服的孫女，全家都感到激動。她也很得意，這是她唯一申請的大學，她的夢地。

入伍訓練及新生一年級，她不知忍下多少淚水，期盼週末的來臨，雙親調烹的家庭式小菜，壽司甜點，數小時的團聚，使她恢復心力，再接再勵，接受磨練。

校際的網球比賽，雙親儘量趕到加油補水，服侍她及她領導下的隊友，Go Go Navy !

一九八九年秋，一年一度的海陸足球大賽，賽前一個月的暖身操已進行，整個校園已掀起反“陸”運動。一條四尺寬十二尺長，文圖並茂的大文宣掛在三餐必經的學生大廈一樓兩柱間。引人注意地那斗大的中文字，“打敗路軍”(BEAT ARMY的中文版)。老爸一看，那一定是中文班高材生翁正欣的傑作；果然不差，迄今仍引爲笑料。因爲陸軍最會走“路”。

一九九一年五月，九百多名畢業生，當中一位女生成了有史以來第二位台灣出生的官校女畢業生，聽說第一位是前高雄市長楊金虎的外孫女。同月孝孫女兼程回台送別阿嬤。

—九九三年七月初，祖孫三代會聚日本橫須賀軍港。受過日本教育的姨夫陪阿公由台灣前來，兒子正斌，自美空軍官校畢業渡假回台經日訪姊，加上妻與我，前後一週相當熱鬧。老人家及姐夫每日淸晨七點，絕不錯過正欣辦公室前美日國旗升旗典禮儀式，尤其大和旗徐徐上昇的時刻，帶給他倆很多的懷思。國慶日，由少尉女兒帶領參觀獨立號航空母艦，更使全家欣慰不已。數千官兵，同棲一艦，大開眼界；尤其使阿公覺得很興奮又引為傲地，看到體格魁偉高壯的“突軍仔兵”必須立正向少尉軍官敬禮，他常提起此事，並說『互伊去美國，也是著的代誌！』中文有限，又鬧了笑話：每日一次例行的美日聯合會報，大都在東京日本海軍辦公室舉行，成員不出十人，皆由尉校級軍官參加，美軍只有一兩人出席。此次由正欣作東亞海域船艦狀況簡報，她事前已準備了手製掛圖上自海參威下至南中國海，尤其各國之主要軍港皆另以中文標示，她胸有成竹上台，開始展圖報
導。當紅點指示箭頭指到軍港『青鳥』時，幾位日本軍開始微笑，其中一位說『翁少尉，我想你把“BIRD”當作“ISLAND”，同樣地“海南鳥”應該是“海南島”，大家一陣笑聲，失禮之至，歸罪於中文有限，應該加油。

駐日許水德代表的座上賓：一次應邀，出席一次私人宴會，在東京一餐廳舉行，不用說，她是最年輕的小毛頭。主客們皆是已退休的日本海軍元帥或艦長及夫人；參雜著用日英文交談應對；與這些老人智者的海軍先輩同席，益感自己更應加倍努力。

再見東瀛：兩年一調，最後半年，幸運地被調爲美海軍駐日統帥禮節官(protocol officer)，學了不少事務也接觸了不少各階層人士。這些經驗與境遇對一個廿出頭的小軍官是很難能可貴的。想起當初畢業時，捨近求遠，接受挑戰，先去北加州，三藩市附近海軍硏究院硏習日文一年，再遠征日本，倒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尤其駐日期間，認識了高班校友、及未來的夫婿。

返美後在華府國防大學三年的新聞官兼安全官也是多彩多姿，美麗的校園環河而座，中午，偶而會看到克林登總統在慢跑，北大西洋公約國軍方會議常在此舉行。尤其離Baltimore只有一個小時車程，雙老三不五時，常來探訪，這期間値得一提的事有：

第一次中國國防部長遲浩田來美訪問，並在國防大學演講及記者招待會。事前忙於文宣新聞稿件之準備、發佈。接受中外各大媒體的採訪登錄及記者招待會，媒體及攝影機的位置分配前後數天，相當忙碌。在記者招待會中，遲浩田的豪語回答『天安門事件的現場、沒有任何人傷亡！！』鄭重地，活生生地實況轉播到全世界各角落，聽眾心知肚明。

認領外國受訓學員，就近協助起居需求。一位來自台灣現役空軍軍官李大明上校，數十年來，第一次榮獲入學，進修碩士班，而正欣也很榮幸地作他的Host Family。我們全家皆出席他的畢業典禮及酒會、很多受訓的外籍將官元帥皆全副戎裝出席酒會，很是光彩。可惜礙於規定，李上校只能穿西裝出席，美中不足。

一九九六年夏天，正欣在母校壯嚴、豪麗的教堂結婚。禮成步出大教堂大門後，必須穿過由兩排軍官舉劍而成拱門狀的海軍傳統，那動人的瞬那，那美麗的情景還歷歷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