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西將(チヤン)
作者 江正吉 generic viagra
「友西チヤン」是我的乳名。 生於日本統治台灣的末期。 雖然父母親是道道地地的台灣人,但是由於日本人的統治,在全面推行皇民化政策之下,多數台灣人家庭皆歸屬當時所謂的「國語家庭」。我們家亦然。 而我的漢文名字有個「吉」,所以自幼父母兄姊都叫我「友西チヤン」。
外婆婚前的姓名叫「張氏番婆」,嫁給林家,所以婚後冠上夫姓而叫「林張氏番婆」。 而母親是獨生女。 很顯然的我血液裏流有母系的台灣原住民的血統。 父親自幼失怙,不知原姓為何。 在被劉氏收養而認劉氏為養父,所以也就隨著養父的姓。 不久養父往生,父親又被賣給江氏而改姓江。父親的身世如此的複雜,因此假如有本所謂的江家家譜,雖然我姓江,對我而言,這本家譜之可信度值得懷疑。 事實上也不俱任何意義。
母親是林家獨生女,父親是入贅林家,為了傳林家香火,乃言明第一個男兒須從母姓。父母育有四男三女,最大與最小的男孩是從母姓,二哥與我則從父姓。而三個姊妹中,老大與老二從父姓,最小的女孩則從母姓。所以我們家七個親骨肉就分兩個姓。很像是一國兩制。雖然是兩個不同的姓氏,然而兄弟姊妹之間感情頗為融洽。 因為母親經常教導我們「打虎掠賊也得親兄弟」。
父母親在台北東門町的地方開著一家「柑碼店」營收僅足以糊口。然而卻育有四男三女,真難想像父母親是如何辛苦的拉拔我們兄弟姊妹長大。據說在我出生時,哭叫聲相當洪亮,產婆(接生婆)順口便對雙親道:「這個世漢嬰仔,以後一定會成大器。」這句話深深的烙印在雙親的心中。因此在我出生後的第三天,父親特地拿著我的生辰八字,打老遠的從東門町騎著「孔明車」至太平町的永樂市場內一位有名的「相命仙仔」為我相命。 那位「相命仙仔」想必是見來者的一臉期盼,便對父親說這小孩生來就有日後上大學的命。 在當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風氣下,父親說再怎麼辛苦也要為我買下日據時代所謂的教育儲蓄債券,為的就是希望我長大後能夠上大學光耀門媚。 不幸的是這些債券也隨著日本的戰敗,放棄台灣的統治權而變成一堆廢紙。
不知是「相命仙仔」真的獨具慧眼,或者我真的命中帶有「孔子」命,果不其然,我的升學路一帆風順。 小學六年,我就當了五年的班長。 初高中又是讀台北的名校–建國中學。 高中畢業也順利地考上成功大學。大學畢業後,眼看著就要順應潮流出國渡金。 通過了留學試,I-20及免學費都申請到了。然而母親卻因積勞成疾,深恐來日不久,因此捨不得愛子遠離身邊而反對我留學。 只好放棄留學夢。 眼睜睜的看著同班同學一個接著一個的飛向新大陸。 而我只好留在台灣找工作。我參加了經濟部的就業考試,很順利的考進了當時有鐵飯碗之稱的台灣電力公司,當起了土木工程師。由大專畢業生最低的五職等開始。由於我的表現受到上司的賞識,一年一等的昇上去,四年後竟昇至八職等,再上去就是課長級的職位。而就在升八職等不久,我的母親終於往生。在同時有一位同班同學從美國返台相親,有機會與幾位好同窗聚會,得悉我的這位同窗,留學一年就取得碩士學位,工作與身份(綠卡)皆順利取得。 且月薪由七百美金起薪。 哇塞! 比起我在台電月薪三千台幣,真有天壤之別 (當時一元美金相當於四十元台幣。) 這下又激起我留學之意願,一則以離開傷心之地,再則受美金之誘惑。
很快的入學許可I-20拿到了。 一位高中很要好的同學寄給我美金四千元借我使用。然而就在那時,我向當時的女友提出先訂婚,一年後拿到碩士學位再回來結婚。 我向女友提出的當天,正好是「三二九」黃花崗烈士紀念日,這令我女友心生不祥與恐懼而沒答應。於是在結婚與出國留學兩者不能兼得下,有了一番天人交戰。終於是結婚勝過了留學。就在我決定訂婚前一個月,幸運之神降臨在我身上。我到了一個月薪三倍於台電的一家顧問工程司 (應驗了台灣古人說的「娶某前」之好運)。 讓我可以以那一萬多元台幣的第一個月薪水買了一顆訂婚戒子。六個月後終於走上紅地毯。
接著大兒子的來臨。這一連串的喜事著實令我昏了頭。就在兒子滿週歲時,公司首次選派一位優秀工程師赴美受訓,而這個榮幸竟然也落在我身上,這又應驗了台灣古人說的「生子後」的好運。但是就在獲知赴美的日期,太太卻告知又有老二了。這下又令我為難。因為算算日子,在我太太臨盆時,我人還在美國受訓。所以我跟太太商量準備放棄赴美受訓的機會,俾便她臨盆時能陪伴在她身旁。豈知我太太卻一口否決了我的想法。原因是: 她說: 第一次你想留學,卻因老母的反對而放棄了。第二次你又有機會留學,卻因為我而放棄。
這次是公司第一次選派優秀工程師赴美受訓,且一切公費,薪水又照領。為妻的我,與有榮焉,怎可輕言放棄呢? 況且我在台灣還有我的父母,兄弟姊妹,我們都可以照顧我及兒子,你就放心的去吧。
就這樣心存無限的感激,興奮與不捨的心情踏上征途。前往代訓公司在舊金山的總公司。總公司的人事部門考慮到我初來美國,人生地不熟又沒有車子。在美國沒有車子就如同沒有腳。因此就租下在公司對門一棟三層樓房內的一間美國人稱的「STUDIO」,亦即客廳,餐廳,廚房及睡鋪通通都在一個空間,對我而言也就足夠了。
然而到底是第一次出國且又是首次踏上新大陸,對週遭的一切皆俱有新鮮感與新奇感。不知是因為年輕呢,還是興奮過度,竟然不知「時差」為何物。在抵達住處的第二天就走過街到公司報到上班。開始了美國式的生活。剛開始的幾個星期,白天上班還好,然一到下班回到住處再也聽不到往日兒子親切的叫聲:「爸爸,爸爸」。 也沒有聽到太太溫柔的聲音:「您回來了。辛苦了。」想家的心情油然而生。我人雖在美國,心卻緊繫著台灣的太太和兒子。幾乎每三兩天就寫一封家書表達我想家的心情,也報告一些新奇的事物和白天上班的情形。而我太太的回信中,不時帶著酸酸的語氣說我的家書比當初談戀愛時的情書要多上好幾倍,還不是看在兒子的身上。但是信上也還帶有想念我的話語。我太太還告訴我,每天在我往日下班的時間,我的兒子總會在門口等著爸爸下班好帶半實去家附近的公園玩溜滑梯,盪揪遷。但是三等四等卻等不到爸爸的按門鈴聲,於是就哭鬧著找媽媽要爸爸。這樣子的家書念起來讓我心酸。過了三四天,我的兒子也習慣於爸爸不回家的事實,再也不哭鬧了。同時我的大舅子不時的帶著小我兒子四個月的表弟來我家陪我兒子玩,也順便看看我太太有什麼須要幫忙。更絕的是我的兒子還跟著表弟喊我大舅子為爸爸。這下不只讓我心酸更使我難過,唯恐我回家後我兒子再也不認我這個失職的爸爸了。不竟懷疑起此番受派出國的光榮感是否值得。
在美受訓期間,由於能力的被肯定,美國公司有意思要留下我,以第三優先的條款,代我申請綠卡。於是我要我太太寄來照片以便同時申請。然而太太跟本就沒意願來美,只好放棄了在當時人人稱羨申請綠卡的機會。
受訓期間,又出差至夏威夷,協助設計一座高架橋。夏威夷,尤其是WIKIKI 海灘,是我做夢也沒想到的地方,而今卻能真真實實的踏上多數人夢寐以求的地方,人生夫復何求。我心裏這樣想著。 在夏威夷一個月期間,每天下班後無所事事,於是學著那些來夏威夷渡假的觀光客,穿著泳褲,手攜著草蓆,腳著涼鞋就往WIKIKI海灘,下海游水,累了躺在沙灘上學習老美享受免費的日光浴,偶而也偷享所謂的「眼睛吃冰淇淋」乾過癮。這麼洽意的生活,真的,內心有些樂不思蜀。
就在夏威夷的一個月內,遠在台灣的太太卻在臨盆時找不到先生身在何處。信息輾轉了兩天才從在舊金山總公司的祕書來電告知太太產下了老二,母子均安的消息。興奮之餘,即刻打了電話給我太太,表達萬分的歉疚與自責。並以家書安慰太太,許下諾言,日後一有機會一定帶著太太一遊美國。
美國受訓告一段落後,即刻整裝返台。當抵達松山機場見到來接機的太太一手牽著老大一手抱著剛滿三個月的二兒子,我的內心是無限的興奮,眼眶裏充滿了淚水,是喜極的淚水夾雜著萬分的內疚。從此全家四口過著快快樂樂的生活。
時間過得真快,尤其是快樂的日子。一轉眼老二已過了「三歲乖」進入亂奔亂跳「四歲睚」的皆段。似懂非懂,又好玩又惹人厭。有時自忖,到底是大人在照顧小孩呢? 還是小孩在戲弄大人呢?
不久公司在沙烏地阿拉伯標到一百座橋樑的設計工程。由於我在公司的表現受上司的器重,就指派我負責該工程設計。根據合約的規定必須在當地設一辦公室俾便隨時主僱構通。既然我身為負責人,當然得依約前往。而當時沙國又規定不得攜眷。為了事業前途,我只好再度離開我太太與兩個可愛的兒子,帶領了六位工程師前往沙國。那應該是一九七七年初吧。
說到在沙烏地阿拉伯工作期間的生活,也有一些美好的回憶。除了週一至週五大家拼命趕工。週六與週日我和我的工程師共七人,開著公司七人座的旅行車到附近名勝遊玩。我們到過美國人的工程公司駐沙國工地的住處,竟然看到美國工人在喝酒作樂。在沙國是嚴禁喝酒的。我們到過附近的紅沙漠遊玩,七個人皆著阿拉伯裝一字排開拍照留念。每兩個星期發一次薪水,我們七人的薪水統一由我折換美金代匯回台灣我家,由我太太將收到的美金再一一寄送至其他六個人的太太處。一旦知道總公司有人從台灣來,且正好是發薪日,我們七個人於下班後就前往附近的商店逛。當時我們七個大男人心裏只知道要買禮物送太太,逛到絲絨店,七個人都買同一顏色的絲絨。逛到香水店,七個人又買相同牌子的香水。有一次我太太在接到禮物後,來信謝謝外還笑道「當你們回來時,我們七位太太都穿著相同款式的絲絨祺袍,噴上相同味道的香水,頭上再披蓋著相同顏色的頭紗,屆時你們還能辨別出那一位是你們的太太嗎? 」
還有一件記憶深刻的事,有一回我代表結構組與其他三組(土木,排水及測量)的組長加上一位會講阿拉伯話的台灣留學生共五人至工地踏勘。剛開始有一段是柏油路面,進入郊區後就只剩下一條泥土路。所經之處以人煙稀少喻之實不為過。漸漸的駛入沙漠區,除了我們五人外,幾乎看不到人影。忽然見到遠處有一排小黑點,以為是沙漠中的旅隊,駛近一看,原來那些小黑點竟然是一個個的汽油筒,相距約莫150呎。放眼望去猶如欲建造沙漠中一道圍籬的支柱。隨行的台灣留學生攤開一張地圖並指著地圖上的一條細線跟我們解釋:「看,我們現在就在這兒。這條細線就是沙烏地與科威特的邊界線。這些汽油筒就是沿著這條細線擺置。」我心想「奇怪,為什麼邊界竟然不設兵哨站之類的據點呢?」隨隊的排水工程師,忽喊出尿急,而其他四人像是受到感染,也覺尿急。而那位排水工程師突發奇想,何不在兩個汽油筒之間,五個人等距站著,一腳踏在沙境另一隻腳踏在科境,面向同方向來解放呢? 大家都同意了。於是「On Your Mark, Get Set, GO。」五人同時面向同一方向就地澆灌乾旱的邊界,猶如要把這邊界線灑成一條小溪流。哇! 真是天下奇觀,假如當時有人拍照的話。
再將話題拉回到沙國的工作。該工程設計總共有一百座跨越河川和溪流的橋樑,設計期限為六個月。在我有效的領導下,以及同仁們的合作,終於如期繳卷,為公司立下了良好的服務紀錄。
返國後不到一年,公司為了犒賞我的幸勞,特別派我參加在維也納舉辦的國際橋樑工程設計研討會。我為了酬謝太太多年來為家庭及先生的犧牲,才能讓我毫無後顧之憂,盡情的在我的專業裏發揮,才會有今日的成就。於是趁著赴維也納參加會議之便,攜同太太一併前往。並在三天會期結束之後順道旅遊法國,義大利為期十天。總算讓一向十分顧家且個性內向的太太開了眼界。隔年我又鼓勵我太太與好友參加東南亞旅遊團。如此接連兩次的國外旅遊,我太太終於大大的改變以往守成的老觀念,打心底覺得在這個地球村內,世界各地都可以生存下去。我太太的想法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
話說在一九七九年中,台灣第一次開放赴美國觀光簽証。但是須要先取得簽証號碼牌再排定簽証日期。因為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想必擁擠異常。我太太的嫂子一直就想著去美國觀光而苦無機會,因此渴望取得簽証號碼牌。正好我同事的太太在AIT (美國在台協會) 上班,所以委託她從內部取得。 然而在開放取號碼牌的當天,我太太的嫂子在天剛亮時就到AIT辦公處排隊,所以就如願取得了號碼牌。既然我太太的嫂子自己取得了,我想何不利用我同事的太太所取得的號碼,為我們全家申辦赴美觀光簽証,或許我可帶著全家赴美國觀光旅遊,以實現當年給我太太許下的諾言。
說做就做。在開始簽証的當天,手中僅攜帶著全家四口的護照及薪資所得扣繳憑單,從辦公室抽空至 AIT 辦公處,辦理簽証。「GOSH! 你們要大搬家嗎? 」那位收件的 AIT官員面帶微笑的朝著我說,並隨手收下四本護照。而我卻一本正經的說:「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美國我己經去過,此番只是想帶全家去觀光。假如不方便的話,我就拿回我的護照,讓我太太帶著小孩去美國旅遊吧。」總之,那位美國官員囑咐我三天後再來。三天後我如期前往 AIT,竟然四本護照皆有了觀光簽証。
接著我便安排旅遊行程及機票事宜。時值七月,正是留學生出國的熱季,機票更是一票難求。誰知道我太太妹夫的好友正好是中華航空公司的職員,因此在人人一票難求的情況下,我卻輕輕鬆鬆的購得了四張台北舊金山的來回票。就這樣順水推舟的於一九七九年七月廾日全家四口只拎著兩隻大皮箱就踏上赴美觀光的旅程。
七月天在台灣正是盛夏期間,我們全家僅穿著襯杉短褲便搭上飛美國舊金山的中華航空班機。好在我的朋友至機場接機帶了幾件外套供我們護暖。在出發前,我已經計劃好旅遊行程。打算先在舊金山我朋友處休息兩天以調整時差,再飛往東部紐約觀光,再往南至華盛頓 DC。前後約三個星期。所以機票的回程日期訂在八月十五日。然而當我們抵達舊金山後與昔日公司同仁連繫上,竟然得悉我同仁的公司正缺乏有經驗的結構工程。因當時正是美國所有核能發電廠全面体檢的熱季,工程師須求驟增。尤其是有經驗的工程師更是受到每家顧問工程司的青睞。於是那位老同仁鼓勵我來應徵。我的朋友幫我打了份履歷,更借給我襯杉領帶及西裝。就這樣在出遊之前先去應徵工作。想不到該顧問公司竟然要我馬上來上班,並答應幫我以第三優先的條款申請綠卡。在與辦理移民的律師討論過後,律師表示為了避免移民局懷疑我是有意申辦移民而假借觀光之名來美。所以要我先完成來美觀光之目的,然後再以「發現美國確實是一個非常先進的國家,有很多可學習的地方」為由,因此才考慮若有機會則願意留下來工作。經與該顧問公司協商並獲得答應後,我便按照原訂計劃啟程旅遊。
既然公司答應代為申請綠卡,而又有工作,因此改變當初打算來美觀光後即刻返國之初衷,就這樣以觀光簽証的身份留了下來。
想想從七月廾日由台北松山機場搭機至美國舊金山機場下飛機,至八月十日決定在美國留下來,這一切的事情竟然發生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完全出乎我意料。更意外的是,在三個月後,我們全家的綠卡終於下來了。本來這是一項可慶可賀的事情,然而在我的心裏卻有一件痛心與憂心的記憶。痛心的是,在九月初移民律師代我遞上申請綠卡文件時,告知我在申請期間最好在美國境內等待綠卡之批准。最好不要離境,否則再入境時可能遭受拒絕,所以我們全家就此留下等待綠卡。但是在九月底卻從台灣我大哥處傳來我父親往生的惡耗。在加拿大的二哥及在洛山機的小弟即刻專程趕回台灣。唯獨我處在進退兩難的窘境。假若我一個人冒險出境返台奔喪,萬一如律師所言,我不准再於入境,而我太太及兩個兒子在美國,在不知綠卡何時批准下來的情況,那豈不又要兩地相思了嗎? 假如顧慮到綠卡的申請而不返台奔喪,豈不要背上大不孝的罪名呢。在天人交戰之際,經獲得兄弟姊妹的恩准與諒解,最後便決定留在美國。可是在我父親出殯之日,我獨自一人在深夜裏面朝著太平洋的彼岸跪下痛哭流涕。
憂心的是,我們全家四口的護照有效期限是至當年十二月底。但是一直到十一月底都還沒有綠卡的信息。我深恐一旦在護照有效期之前尚未得到綠卡,或許會有麻煩,其憂心可知。
既然忍著心痛決定不返台奔喪,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安頓全家四口的居所。在申請綠卡之初,暫時住在我朋友在柏克萊的租屋,雖然是朋友的好意,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於是在朋友的協助下開始找租屋。當時在美國有個怪現象,一般公寓不租給帶有小孩的房客。因此從柏克萊一路往東找能有接收房客有小孩的公寓。好不容易在離舊金山約二十哩路的核桃溪 (Walnut Creek)才找到。總算解決了住的問題。
接下來便是安排小孩子的上學問題。我們找到的公寓,離學校約有一哩路遠。白天我要上班,因此接送小孩上下學的責任全落在我太太的身上。剛開始不知有公車可達學校,而我太太又不會開車,因此每天要來回走四趟路接送小孩上下學。幾個星期後才發現離公寓兩個街口處有一公車站,而這公車的路線正好駛經學校大門。從此我太太再也不須走路接送了。
說起孩子上學,這又是一項挑戰。因為當時我們還沒有身份,所以上學校是名不正言不順,好在美國老師很有人情味,學生既然上門了也就暫時准予上學。一個星期後接到校方的一封信,要家長提供孩子確實有注射TDAP(Tetanus, Diphtheria and Pertussis即台灣所謂的三合一)的証明及學生的出生証明(Birth Certificate)。其實我的兩個小孩出生時就有注射三合一。但是我們當初只是打算來美觀光,所以什麼健康証明及出生証明等文件都沒有帶。只好急電台灣的大舅子至護幼中心取得英文版的出生証明。而TDAP的注射只有就近到學校指定的Clinical Center再行注射以取得証明。折騰了半個月總算一切順利解決了孩子上學的問題。
感謝老天爺的幫助,我內心有著無限的感激。生活從此安定下來。我週一至週五上下班,每兩星期的一張Pay Check在當時已足夠我們全家四口的生活費用而有餘。孩子上學也很快的融入,且交了很多美國小朋友。而我太太白天打理家事之外,接送小孩成了她的專職,週六則送兩個小孩到附近一所中文學校學中文,而她也義務的擔任起中文教師。週日除了有時帶著全家出外遊山玩水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全家前往Super Market採購一個星期的食物。記得當時$20.00就足夠一週的食物。如此有規律的生活,週而復始,日子倒也過得輕鬆愉快。
有了綠卡即表示有了合法永久居留權,又有固定的工作。所以我就打算買棟自己的房子。朋友介紹了一位房地產經紀人,並忠告我買房子最重要的是「LOCATION, LOCATION, AND LOCATION。」經紀人利用幾個週末帶著我們全家看房子,終於在離學校不遠處找到一棟新蓋的獨立屋,全家人都很喜歡,付了百分之十的頭期款,餘皆向銀行貸款。貸款手續全由經紀人代辦。第一次向銀行貸款買房子,一點經驗都沒有,尤其是看到那密密麻麻的貸款文件,頭已昏了一半,跟本沒看清楚就草草簽了字,完成了買賣手續。三個星期後便遷入新居。當時全家人興奮之情不可言喻。
光陰似箭,春夏秋冬的循環著,日子在全家樂融融的氣氛下快速的消逝。轉眼間四年過去了。老大就要升入Intermediate School了。就在進入第五年時,忽然接到貸款銀行寄來的一封信,言明貸款固定利率五年期限就要到了,倘若還要RENEW貸款,其利率將調升為15% (時為1984)。原來當初貸款的文件上註明十五年期貸款,前五年之固定利率為10%,五年後為浮動利率,視當時利率之情況而定。哇塞! 當初盲目簽下的貸款文件有這麼一條款項,卻沒有人提醒我,而我自己也疏忽,怪誰? 只有啞巴吃黃蓮。為了解決高利率的問題,乃電台灣大舅子,把原本在台北市和平東路青田街附近的一層三十來坪的房子出售。當時台灣的房地產正處於供少於需的情況,所以房子很快就脫手。於是把匯來的款還清了貸款餘額還有餘。經不起經紀人一再的遊說,又在離學校更近的地方買下了一棟兩層樓的獨屋。付了10%的頭期款,再加上銀行核准的最高貸款額還差兩萬元。經賣主同意給予第二貸款,期限一年,終於成交。
話說自從美國三哩島核能電廠在1979年三月間發生事故之後,美國國家核能統制委員會NRC ( Nuclear Regulatory Commission ) 就修改了既有的設計規範,尤其是在防震方面有了更嚴格的要求。 同時通令全美國己有的核能電廠,須根據新的規範對廠內的結構進行檢修。若發現結構構件 (STRUCTURAL MEMBERS)的應力超出允許範圍,則必須加以補強。同時也要求正在設計的新核電廠一律依照新規範。我的公司也在密西根州標得了一間核能電廠檢修的工程。須於一年檢修完成。因此必須有當時作興的「SEVEN – ELEVEN」,也就是說每週工作七天,每天工作十一小時。如此才能按期完成。換句話說工作時數將超過標準的工作時數(四十個小時) ,超過的時數以加班計,且以原薪水的一倍半計。對我而言,這正是大好機會。只是得駐工地俾便隨時進入廠房檢視既有結構物的現況。為了還清購屋的第二貸款,我只好強忍著與家人再次分離的不捨,獨自奮勇前往,一切就是為了錢,錢,錢。果然在一年期限內完成檢修工作,當然我的銀行存款賬戶上也明顯的增加了許多。所以回到加州後,隨即將第二貸款如數還清。真的是天助人助。每當在我須要什麼的時候,總會得到上蒼的恩賜。在我心裏,時時默默的祈禱與感激。
日子就在我時時祈禱之中如箭般的飛逝。轉眼又是幾個寒暑過去了。兩個兒子也相繼進入高中。有一天我的主管叫我到辦公室告知公司將在新澤西州設立分公司,準備在賓州,新澤西州及紐約州發展業務。徵詢我是否有意前往負責分公司的業務。經過與我太太商量。覺得既然有這個升遷的機會,何不去闖一下。俗話說「驚驚袂得等」,這下就豁出去了。當時是1985年夏。因為考慮到成立分公司非同小可,必須有長期征戰的心理準備。因此便決定全家東遷。
設立分公司的事簡單,但是繼之而來業務的開拓(Marketing)才是真正的挑戰。很幸運的在分公司成立的第一年就從新澤西的交通部拿到了二十座橋樑的調查工作 (Inspection Project)。這工作在半年內就順利的完成。就在遞交調查報告之後,公司又在台灣拿到了一項大工程—台北環南高架設計。公司主管想到我既來自台灣,派我去負責這項大工程,第一,與業主的構通上應無問題。第二,我的專長又是橋樑設計,對工作應該是駕輕就熟。我顯然是最適當的人選。於是又調派我回台灣。
說來也真巧,在公司決定派我返台之前一個月,我們全家才通過美國公民考試同時拿到了美國護照。先前提過我們全家持中華民國護照以觀光簽証來美,在取得永久居留權之後,我們的護照皆己逾期無效。所以在取得美國公民之前,我們是沒有任何國家的身份。既然全家都取得了美國護照,而公司又正好派我返台,這時機來得正是時候。於是趁返台之便,攜帶全家返台。此乃我們來美定居後首次返台,而且是以美國人身份返台。並不是說美國人有多稀罕,只是因為兩個兒子都已屆兵役年齡,唯恐返台後被扣留。
返台一個月,由於兩個兒子開學在即,我太太便帶著兒子先行返美,而我因工作關係得續留台灣直至設計完成。六個月後,設計工作告一段落便回新澤西的分公司。但是在我返台六個月期間,由於暫代我職務的一位年輕老美工程師與新澤西交通部人員相處得不甚愉快,等我回來後,一大堆的Complaint 要我去面對。不僅如此,整個公司的聲譽因此一厥不振。接著兩年,公司再也拿不到任何工程。於是在 1987年冬,總公司派人來告知新澤西分公司即將關門。同時公司開出三個條件由我選擇:一. 回舊金山總公司; 二. 調至在華盛頓DC的分公司; 三. 公司有意出資協助我開一家少數民族的公司。當時老大已經上大學,老二也正在申請大學中。我們都不願意有所變動。所以我只好到紐約市去找工作。奇怪的是,好運總在我須要的時候降臨我身上。很快的就獲得了在紐約市一家半官方的大顧問公司的OFFER,雖然不是頂好,還算差強人意。況且這家顧問公司就在曾經是紐約市地標的雙子星大樓 (Twin Tower) 內。我將接受 Offer 的工作辦公室就在北棟大樓七十四樓。我心想能夠到這座曾經也列過世界最高建築物內上班,將是何等的「揚氣」。於是我就接下這份新工作。從此又在一個全新的環境裏展現我的專業—結構工程。
我到這家顧問公司上班,被分派在橋樑結構組。我的直屬長官 (Superviser) 是從中國北京大學取得學士,再到美國伊利諾大學取得碩士學位。人頂聰明,但頗自負。對他底下的工程師非常挑剔,因此很多年輕工程師都想調離這一組,這隱喻著這個上司是個令人討厭的人。而我才剛來這家公司,雖然職稱是資深結構工程師 (Senior Structural Engineer) ,但到底還是如初生之犢,又沒有事先打探清楚,所以剛開始偶而會跟我上司頂嘴,而我的上司大概因為我是新同事,所以待我還算客氣,兩人相處平安無事。直至有一回我設計一座擋土牆,將計算書及設計圖一併繳給我上司過目。豈知我上司竟然說我的圖有錯,並給我一套該公司行之已久的標準圖,要我照標準圖更改我的設計圖。我看了一下標準圖,發現標準圖的鋼筋配置疏忽了地震的因素。一般擋土牆斷面兩側其鋼筋應該自牆身延伸至基礎,以承受地震力。我想或許因為東部地區地震較少,所以很多工程師都忽略了地震是左右上下搖幌的事實,因此標準圖上鋼筋,只有一側延伸至基礎。我認為標準圖不對,因此我不願更改我的設計圖。經我解釋,我的上司竟然接受我的意見,並修改了標準圖。後經同事告知,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一位工程師敢於挑戰我的上司。雖然這只是設計上的小細節,但從此之後,這位挑剔的上司則對我另眼相待。我和我的上司竟成了Buddy Buddy。一直到十年後我的上司退休,我兩之間從未有過任何小衝突。而我的技術也在公司裏受到肯定。
一幌二十多年過去了,在其間有兩件事情值得一提。之一是,我曾經親身經歷了兩次恐怖分子對雙子星大樓的襲擊。第一次是在一九九三年二月二十六日發生在北楝大樓地下第四層的爆炸事件。第二次是在二OO一年震驚全世界的「九一一」事件,最終使雙子星大樓從人間消失。而在兩次的事件中,我都幸運的從七十四樓辦公室逃生。這是令我最難忘的事。我想假如辦公室在更高層的話,或許就沒有足夠的時間逃生,不禁使我想起當初以能在高層辦公室上班,頗為「揚氣」的心理,是多麼的幼稚、天真。之二是,我的兩個兒子都相繼成家立業,而且都隨著我們的太太搬到當初來美定居的加州。且生了孫兒,孫女讓我在幾近古稀之年才做人成「公」,這是令我最感興奮的事,但卻不得不使我感覺到兒孫催人老。屈指一數,我在專業上工作也有四十多年了,在心理上漸漸有了職業厭倦症的情形,工作再也不帶勁了。同時我也感覺到在這家公司內頗有長江後浪推前浪之勢。我又看不慣一些年輕工程師,利用既有的電腦設計程式,僻僻拍拍的在鍵盤上快速輸入資料,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即使電腦設計程式沒有錯,然而往往會有「Garbage in , Garbage out」發生,而他們卻不察覺。假如只會利用電腦的輸出資料 (Garbage out) 來設計,將是何等的危險。這無形中給了我壓力。因此我不時向我太太抱怨。直到有一回,我太太提醒我: 「老仔,麻好退休了。」就因為這句話竟成了我退休的催化劑。就在兩年前公司提出了獎勵退休的辦法 (Incentive Program)。我仔細研究了一下,覺得還蠻不錯的。我自忖趁我還沒成為令人討厭的上司之際,見好就收。於是和我太太商量之後,斷然決定退休。於是我從這家大顧問公司退了下來。前前後也待了廾三年多。假定人生可以「呷百歲」,那麼我的人生幾乎有四分之一的時間是在這家顧問公司渡過。
退休後我勉強的跟著我太太搬回加州我兩個兒子住處的中間。其實我是捨不得搬離居住了二十多年而且擁有那麼多朋友的新澤西。人到老了換個新環境,又得開始結交新朋友,談何容易。但是經不起我太太日夜不斷的碎碎念,說什麼人老了很怕冷,加州天氣比較暖和等等。說的也是。我心裏想「妳還不是想要享受含飴弄孫之樂吧了。」
總之,以上就是「友西チヤン」我退休前的人生。不禁要問:「到底人生似夢,還是夢如人生?」打從我帶著母系原住民血統哇哇落地開始,我就是個迷。雖然姓江,但是到底我的先祖何姓。接著一帆風順的求學過程,雖然沒能如願留洋渡金,然而我在台灣,一路走來,也不輸給渡過金的人。再接著我能藉著工作的表現,讓我嘗到了渡金的滋味。最終又能攜帶著全家奇蹟似的藉由觀光而變成了美國人。而在美國職場上,一路走來也都十分順暢。比起早期許多留學生曾為了賺取學費,到處打工,又只能以中古車代步等等短暫的辛苦日子,我在美國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麼辛苦的日子可回憶。更慶幸的是,在我的人生過程中,幸運之神一再的在我須要時降臨我身上。假如說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一位萬能的主在主宰著宇宙萬物包括所有人類。那麼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是否意謂著這萬能的主,在冥冥中引領著我走著我該走的人生旅程呢? 萬能的主又將如何引領我退休後的人生呢?
不過,我,友西チヤン 將永遠心存著感激,並繼續著我的默默祈禱。直至我的人生終點。
注:
George Chiang 江正吉
- 台灣省水利局土木工程師。1965-1966。從事由農復會委託的「旱作灌溉試驗」。
2. 台灣電力公司設計處土木工程師。1967-1969。從事有關水理分析之電腦程式設計。
3. 中華顧問工程司。1970-1979。從事台灣南北高速公路橋樑結構設計。1973 受派來美受訓。
1977 率領六名工程師至沙烏地阿拉伯從事橋樑設計,五個月内完成一百座橋樑設計。
1978 受派參加在維也納擧辦的世界橋樑設計研討會。
4. 1979 移民美國。1979-1982 服務於一家能源顧問工程司。從事核電廠管路支撐結構設計。
5. 1983-1988 服務於「林桐琰國際顧問工程司」。從事橋樑設計工作。其間(1986)被派駐台灣 負責臺北環南高架工程設計。1985-1988 被派往 New Jersey 負責分公司業務。
6. 1988-2010 服務於紐約港務局 (丅he Port Authority of NY & NJ)。從事橋樑設計及維修。
7. 2010 年底退休,成一位無業遊民。
源自 江正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