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無心插柳柳成蔭: 我的餐飲業生涯 / 李正三

無心插柳柳成蔭: 我的餐飲業生涯

作者 李正三

一、意外的餐飮生涯

記得從小學到大學寫過很多次「我的希望」、「我的志願」一類的 作文,我從來沒有從事餐飮業的人生規劃,沒想到餐飮業卻成爲我在美國四十年來的主要賴以維生的事業。2001年台美人作家楊遠薰爲寫《咱的故事》一書來訪問我時便說,我走上餐飮業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我仔細想想,她完全說對了。

從1974年起幫陳金鐘社長經營紐約元祿壽司迄今已過三十四年,期間我一共參與過十三家餐館的運作,開始時只有一家,後來最多時同時有六家,其中有自己開創、親自經營的,有的是跟朋友合股投資創立,我Part-time參與經營的,有的每週只造訪一次,僅參與記帳的,有的是純投資,偶而去看一看,表示關心,一切都信任經營者經營而完全不過問的。其中包括日餐十家、中餐三家、堂吃(在餐館內用)、外賣、壽司、 日式傳統菜餚、改良綜合式的鐵板燒、週末港式點心、蒙古烤肉等都做過。

元祿經營自1974到1987前後十三年,這是摸索及學習時期,在時間、精力方面都極爲投入,在這時期又參與了Saber Coffee Shop、 Genroku White Plains、Fuji Sushi、Shogun 22、Shogun 18、Osaka Restaurant(大阪日餐)等六家的創立。1987年賣掉紐約元祿壽司後又開Shogun 27、Hunan III(湖南三)、China Garden Bronxville(中國園)、China Garden Belleville(會賓樓)等四家。

2001年和2002年在35公路及206公路看過兩個地點,原計劃開 Shogun都沒成功,後來我邀其他朋友買下房地產,兩地都在一年後轉售。1988年開過第三家將軍Shogun 27之後,Shogun的格局就難以再有擴展的希望了,餐館賺了錢,股東都急著要把利潤收回,沒有累積資本再投資擴張的計劃。直到2004年及2007年,再投資Patrick及Jolene 開創的Shogun Beg Ley及Shogun Legend,後者投資較大,由我大兒子 Howard出資。

在我經歷的過程中,80年代是餐飮業的蓬勃年代,時機最好,只要地點選得對,賺錢的勝算很大,那時候如果有眼光有通盤計劃,應多開幾家。到了90年代中葉2000年初,原來做工的福州人紛紛自己創業,壽司師傅開壽司店、鐵板燒師傅開鐵板燒店,同性質的店開遍大城小鎭,競爭一大而自己又不善於調整變通時,就無利可圖了,就如台灣話說的「沒有三年好光景」,現在經營日本餐館顯然不如二十年前那麼容易。 我參與的餐館中以將軍22最好,因爲擁有房地產可以永續經營。

最差的是會賓樓,是我唯一虧本的一家餐館,而且曾經被拿槍搶劫過,所幸後來順利脫手。操作最簡單的是Shopping Mall裡的Fuji Sushi,只有四個人工作,收入也不錯;最複雜的是將軍27,週末要四、五十個人工作,看似忙碌,但盈餘不多,可見大的不一定好。開餐館一定要找好地點,人來人往的地方,收入好的地區。會賓樓四周圍住家很多,可惜多是低收入的階層,我雖很努力想把它做起來,不但改變菜色、改善服務、賣點心、加設蒙古烤肉部門,都沒有用,我的結論是窮人的錢難賺,以後別再想去賺窮人的錢。

二、風從虎,雲從龍

我投入餐飮業第一個要感謝陳金鐘社長,因爲他的投資、信任及教導,我才得到親身經營與學習的機會。其次要感謝郭正昭先生夫婦的引介,才有機會經理元祿壽司,又郭太太在創業階段同甘共苦過守住元祿十三年。

梁敏智先生1974年從香港來美,一下飛機我就接他到元祿工作,四年後梁太太Angel自香港來亦步他後塵,他們投入很大的心力爲元祿壽司、Fuji Sushi、會賓樓及將軍22工作,前後將近三十年,幫忙最多。 張秋南先生從1983年開始在元祿工作,翌年將軍22開張就到22幫忙,1985年將軍18開張他加股爲股東並擔任大廚迄今,前後也達廿五年,張太太也從1985年開始就全職在將軍18工作,他們同是將軍18的一股穩定力量。

周懷日先生,海南島人,是將軍22廚房大廚,他已爲我工作了24年沒有請過假,最多是有事調班而已,他每天早晨一杯清水、一個蘋果、半個小時的慢跑,數十年如一日,他廚房的工作無分大小,樣樣都做,還幫我看頭看尾,注意餐館的安全,照料其他員工,載他們上下班。他的家庭很圓滿,子女教育很成功,女兒是會計師,兒子是醫生,能請到這樣的員工眞是很幸運。另外Jolene Chen,在90年代初就曾在會賓樓及將軍27幫忙過,99年將軍22重組再裝修後做爲我新股東並擔任經理,在她主導的那五年期間,將軍22重現一股中興氣象。

Patrick Chu早年經營過許多家中國餐館,包括在歐洲及美國,對餐館的管理有多年的經驗,在將軍27前後當過六年的經理,他和股東 Jason Leong搭配良好,那段時間餐館和許多顧客之間的關係最爲融洽,也正是將軍27—段較令人懷念的歲月。應用他們在餐飮業多年的經驗加上用心經營,已爲他們離開將軍後去開創的兩家餐館打下良好基礎,深信前途看好。

每個人都只有兩隻手,餐館卻要很多人工作,因此找到好而可靠的幫手,是餐館經營能成功的要件,我慶幸我能得到這些人長年不懈的鼎力相助。我們也絕不能否認,我們也靠Amigo賺錢,沒有Amigo的幫忙,我們支撐不易。

三、常懷感恩,不忮不求

從事餐飮業我們是全家總動員的,內人阿雪參與很多家的收銀和記帳,時間投入很多也最辛苦。在80年代下半及整個90年代將軍全盛時期,又値Fuji Sushi還在營運中,常常每週工作七天達80個小時,有時半夜回家還要算帳,所幸她體力不錯,而且一向心情很好,經常一臉笑容,才撐得過去,要知道經營餐館的甜酸苦辣問她最清楚。

我的兩個男孩子也沒讓他們閒著,從初中、高中、大學到硏究所的階段,每遇放假休息在家,我常要他們到元祿或Fuji幫忙,舉凡分發外賣單、送外賣、用鋸木機切冷凍的雞、清理下水道、代理壽司師傅的工作,他們全做過。

有一年的情人節那天,將軍18廚房一位洗碗的Amigo沒來,我趕緊叫在哥大念書的老二趕來替補,那天眞的很忙,到了晚上我注意到他頻伸懶腰,我問他爲什麼,他說他洗碗洗得腰痠背痛,我說他養尊處優慣了,要他多多訓練。後來他到費城念醫學院,偶而週末回家,我叫他到 Fuji幫做Sushi,有一次他終於向媽媽說:「醫學院功課很忙,我回家是回來休息的。」我才沒再叫他去工作。

現在回憶起來,我的兩個孩子都滿聽話的。阿雪說兩個孩子到餐館工作做怕了,只好認眞讀書,父母經營餐館的辛苦他們當然看在眼裡,也可能因此激勵他們好好念書以免步我們後塵,我們總算提供了這樣的反面教材,後來兩個小孩的求學就業都沒讓我們操心過,而且都養成一生享用不盡的勤儉節約及努力工作的好習慣,這是我經營餐館的另一附加價値。

很多年前,有一次介紹我買下將軍22的石朝坤先生邀我去一個聚會,講講餐館股東相處之道,他說我的股東很多,沒風聞過有什麼「股東不和」的問題,說不定我別有一套辦法。我沒去講也不覺得有什麼祕訣好講,我告訴他只要「第一不要想佔別人的便宜,第二神經線要粗一 點,別計較」就行了。有時佔了人家好處,你以爲你贏了,說不定事實上你是輸了;有時你表面上損失一些,你以爲你輸了,說不定事實上你是贏了。我認爲輸贏不在一時,而要看長遠,讓你便宜的人也許讓你一兩次,不會永遠讓你;而你讓人家幾次便宜,說不定將來得到更大的回饋,如你能力許可,讓人家便宜自己更能心安理得。

另外就是不要太敏感,只要聽到一點兒不喜歡聽的話就很難過,那大可不必,只要你走正道,努力去做對的事,那些無理的批評,根本不屑你去理會。如果你力有未逮時,你也不用逞強,勉強去承受重擔,反正能力強的人多的是,應以另請高明爲上策,這樣做對己對人都有好處。假如大家都這樣想,那還有什麼好爭執的呢?多年來我都抱持這種做法,所以我沒遭遇到太大的困難。說到這裡,我慶幸我得到老天的垂顧,我應該感謝我所有的股東,包括經營餐館及房地產買賣曾經一起合 作過的朋友,一共不下四、五十人,大家都能和睦相處、誠心合作,才使我立於不敗之地。

四、爲台灣盡一份心意,聊以自慰

我從教書進入學術硏究,再到餐館打工,再自己開創餐館,是人生很大的轉折,起初也很難調適,阿雪當初還嘲笑我說,讀了二十年書還開餐館,眞是「名聲臭京城」。我讀南師三年,師大四年,享用七年公費,在中研院工作有薪俸,在匹大念書領獎學金,結果做了兩次教育的逃兵,也沒有繼續學術工作,依南師校長朱匯森的看法,這樣的人「該下十八層地獄」。

有一年師大學長羅符卿,帶教過我「元史」的李符桐老師到元祿吃飯,繞了半個地球來異鄉見面,原是很稀罕的,我應該熱情去迎迓老師才對。我遠遠一看到他們就下意識地躲在廚房裡不敢出來,壞學生就是這樣怕見到老師。就算在餐飮業不算挫折或失敗,走入餐飮業界仍有違我從事學術的初衷,畢竟那不是我的「第一志願」。

在不愁吃穿以後我逐漸介入台美人的社區活動,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愈來愈投入。首先是同鄉會、美東夏令會、二二八紀念會、費城四傑的聚會、阿扁之友會、全僑盟的各種活動、《自由時報》之友會,或台灣人公共事務會等的社區或社團活動。也常用將軍餐廳做爲聚會的場所,像陳以德、盧主義、楊東傑、彭明敏、林義雄、陳定南等,幾位爲台灣奉獻的先生,都曾蒞臨過將軍演講,或和同鄉歡聚,將軍集團也常在台美人的報紙、刊物登載廣告,或支援台美人的活動,慢慢地將軍的經營 漸漸和台美人社區打成一片。我認爲將軍及將軍的伙伴們,也曾爲促進台灣的民主化及第一次政黨輪替奉獻過微薄的力量,我逐漸不以經營餐廳爲忤,覺得做爲一個台美人我已盡了一份應盡的義務。

近年日漸逼近退休的年齡,我把較多時間挪用到我所喜愛的工作上,這樣又和做口述歷史,從事學術的初衷有些吻合了。人生原不能處處隨心所欲,年紀愈大人也就愈趨現實,從事餐飮業雖非我的「第一志願」,現在已確定它是我一生中的最大志業了,反正到這個年頭也已無心再從頭另起爐灶了。

(紐澤西,10/13/2008)

摘自The Memoire of Taiwan’s Son 七十回顧: 輕舟已過萬重山 一個最平凡的台灣庄腳囝在美國闖盪的不平凡人生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