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ron演奏會側記今晚我們照亮了這個角落

作者何康隆

前記：二月十日清早由密西根開車直往俄亥俄州的Akron，與來自各地的四百多位同鄉，會聚在E. J. Thomas Performing Arts Hall，聆聽一場難忘的音樂會：由王雅蕙指揮，林昭亮小提琴演奏蕭泰然的作品:D調小提琴協奏曲。今記下數語、一則用以見證台灣人音樂里程上值得驕傲的歷史時刻，同時也是對於同鄉們愛鄉樂群，共赴盛會的熱情，表示由衷的敬意。

車子在8 0號州際公路上飛駛，俄亥俄平坦寬茫的原野，經過昨夜一場大雨的洗滌，顯得淸新明淨。只有殘留的積雪偶而在冬晨的陽光照射下，閃著發亮。「要不要把那條『出外人』在放唱一遍？」於是在『夢幻的恆春小調』的餘音減弱之後，這首『出外人』動人的旋律和無端的鄉愁，又再次在車內流轉浮動。隨著車外倒退的景色，片片往事斷續地浮現眼前。「咱攏是出外人，在遠遠的台灣彼，有咱的朋友和親人，不時互相在思念。」歌聲如此地輕瀉著。不是嗎？在通往Akron的無數大小公路上，不知有多少朋友、同鄉的心情是飄浮在蕭泰然的旋律上，浸潤在鄉情親情友情的醇厚裡！想像著，在這寒涼的大地上，晴空裡，處處飄蕩的竟是泰然心，台灣情。這是一幅怎樣的景像啊！望著筆直而去的公路，心底不覺地浮起施並錫那張『望鄕』油畫來：前景是遼闊的，鐵路是無限伸延的，心情是複雜的，而故鄉還遠在白雲之外…

一走進Crown plaza的午餐接待會場，林衡哲便迎面而來，「知道嗎?今晚的演奏會是台灣音樂史上一個歷史性的里程碑，這是首次在海外的音樂會上，指揮是台灣人，演奏者是台灣人，作曲者是台灣人，演出的作品是一部台灣人的音樂史詩〔Music epic of the Taiwanese〕。」他的眼光閃動的是興奮，是期待。一個從來沒有放棄做夢的人。自從他在1983年寫了那篇「我有一個夢」後，這將近二十年來，在推動台灣文化的艱辛曲折的路程上，他一方面扮演著「做夢的人」，一方面也扮演著使「美夢成真」的人。這回他千里迢迢，從花蓮飄洋過海來到Akron，就是要見證這歷史性的時刻，要親自分享這份期待已久「美夢成真」的喜悅。是的！美的事物就是永恆的喜悅，他是能體會濟慈這句詩吧！1992年11月13日，蕭泰然這首D調小提琴協奏曲，由林昭亮在聖地牙哥交響樂音樂廳做世界首演，他在演奏後的評論文「淸琴雅音何人操，直須聽盡協奏曲」裡寫道：「今晚的演奏會，是我個人夢想的實現。」十年來，一夢復一夢，我猜想今晚當三位優秀的台灣音樂家同台演出後，必定有新的夢自他的心裡浮起，夢上加夢，那會是一個怎樣的夢呢？暗地裡，我竟替他自許道：「If you build, they will come ture!」

「Dern來啦、Dern來啦、不通再放蕩」。蕭泰然一面順口輕哼著這段熟悉的旋律，一面講解這首由鄭兒玉牧師作詞，他作曲的「遊子回鄉」：「看見故鄕的山，才無孤單，滿心不曉得通講，所受安慰解流浪，感謝給我有根基礎，我要誇口美麗鄕土。」看著他淸瞿的身軀，略微蒼白的臉龐，溫雅誠摯地爲我們追述他創作的心路歷程和一些輕巧的作品，內心油然地生出感激和不忍。想起他在1993年大動脈破裂手術後的悟言「上帝留著我的生命，就是要我把未完成的曲債還淸，我必須寫到最後一個音符才停止。」看著他轉換CD的手，我忽然明白：他不但要把最後一個音符寫完，完成上帝交付的使命，他也要把每個他創造的音符注入我們的心裡，注入每一個流浪未歸的遊子心裡，要我們感動，要我們記得故鄕的溫情，故鄕的山水，故鄕的脈動，以及我們對故鄕所應負的使命。「Dern來啦，Dern來啦、不通再放蕩」。婉約憂傷的音調滲和著期望的旋律，一再地迴盪在我心靈的深處，纏攀而起的是陳雷的「永遠的故鄕」的師句：「看到是茫茫的海水，思念是遠遠的故鄕，三十年飛鳥在流浪，故鄉，我的故鄕…。」

在每個人的腦海裡

存在著地平線

未被污染的原野

盤旋在其上的雀鳥

雪在樹木間緩慢走動

放映著藍天的故事

遠方旅人的信息寄託飄飛的葉片

風奏鳴著季節的情景

在每個人的胸臆中

存在著水平線

未被污染的海洋

悠遊在其中的魚羣

船舶在防波堤外航行而過

描繪著碧海的情節

遠洋游子的嘆息夾帶翻滾的浪花

雨合唱著歲月的足跡

當Akron交響樂團把蕭泰然的D調小提琴協奏曲的優美旋律充塞了整個音樂廳時！李敏勇的「傾斜的島」中的詩句，王雅蕙如夢似幻的指揮棒和林昭亮悠柔，華麗，豐沛的琴音，不斷地在我的腦海裡，胸臆中流轉紛飛……，那連串交揉浮現的是文字？是影像？是線條？是彩色？是音律？在這歷史性的時刻，這綿綿波動的「台灣人的音樂史詩」究竟在詮釋著什麼？在描述美麗的故鄕？在牽引醇厚的鄕情？在低訴動盪的時代？在預示希望的明日？「是的，在我們生命的這段時刻，我們曾經一起欣賞美妙的音樂，一起經歷淸純的感動，一起追憶，一起展望，一起把心開放給我們摯愛的台灣，這就値得珍惜了。」這場音樂會豈不也是我們生命中難忘的歷史時刻？

「光聚在一起，可以照亮一個角落，散開來，可以照出一條路來。」走出了音樂廳，Akron的夜空淸澈而濕寒。今晚，四百多位來自各地的同鄕會聚在一起，因著我們對於故鄕台灣的愛心，對於台灣文化的認知和嚮往，對於台灣優秀人才的讚賞和支持，我們不但照亮了整個音樂廳，也照亮了 Akron。誠如 Akron Beacon Journa1所報導Akron交響樂團董事會主席Virginia Robinson所說的一段話：「This is a unique educational opportunity-a, fantastic experience. Look at all these people. They came here
to hear the music and support the musicians from their homeland. We can all learn a lesson, from that.」是的，今晚我們已把台灣人的心聲傳揚出去，把台灣人的精神logo樹立起來。今晚我們照亮了俄亥俄這個角落。明日我們離去，散開在北美洲各處，我們會照出一條路來嗎？會照出一條怎樣的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