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哲學的真義

作者王文隆

自序

雖然我相當確信我的看法是對的，但是我還是要補充說我完全不確定我的看法是對的。While I am reasonably convinced that my view is the correct one, I shall add that I am by no means certain that it is.

普特南

Hilary Putnam

Mind, Language, and Reality

老子說：「吾言甚易知也，甚易行也。」這是老子在道德經第七十章的自述。但是，不僅在當時，二千多年來我們還是無法瞭解他的基本邏輯，也無法實行他的原則，正如他所說:「人莫之能知也，莫之能行也。」

現在，我們卻要說老子是有邏輯的，而且他的思考是很明確的。這也許會令人感到莫明其妙，絕大多的人會以啼笑皆非為回應。我只能像老子回答說：「弗笑，不足以為道。」

我們認為《道德經》因為傳統的註釋而模糊不清，二千年來失去它的功能，並且產生很多負面的文化。但事實上，老子的邏輯已經可以清楚地顯示出來，並且可以用來充實個人生活及健全民主社會的生活思考。

回饋社會

我個人對中華文化並無偏好，不僅為什麼開始看《道德經》是意外，連發現老子的邏輯系統也是意外的。

約莫於1972年，我回到麻省理工學院學生中心的書店買了第一本英譯《道德經》。當初我完全是被該書精緻非常的水墨畫與草書所吸引的，不是要買來讀的，而是當作藝術品。之後將近三十年，我只是偶爾拿出來看看前面幾頁，或跳閱一些不知所云的章節，當時我也認為那是一本無法理解的天書。

一切都只是因為想要回饋社會而產生的蝴蝶效應。當我55歲時，突然自問：「如果只剩下五年光景，我這一輩子要留什麼東西回饋給這個社會?」結果，我就選上了這本被全世界人認為是最難的書，想用一年的時間以我能瞭解的來回饋給這個社會。腦子裡還是不斷地好奇想：世界上，那可能有這麼難的書？二千年來讓人搞不清楚的哲理，又怎麼可能成為中華文化的基石呢？

初始，我每天細讀各章節並參閱歷代的注釋。結果發現這些注釋反而製造更多的困難。要解決這些問題顯然不能靠那些引起這些問題的注釋。所以，我暫時擱置歷代的注釋，回到老子《道德經》文本作為第一手資料，作為重新思考的基礎依據。原來預定為期一年的研究計劃，隨著持續地鑽研而拉長為五年、十年、十五年…的漫長工作。

在這一段漫長的時間裡，《道德經》中的章節在日常生活裡偶爾發出火花，顯出老子點點滴滴的智慧光芒。當我開始看出一套老子的思考邏輯時，我就生起懷疑：這些似乎合理的邏輯真的是古代中國獨有的嗎？

於是，我開始看近代西洋哲學，尋找相關的邏輯論述。再從近代西洋哲學轉而研究古希臘與古印度的哲學。在相互比較下，我發現老子所談的和古希臘哲人和古印度哲學的論述有異曲同工之妙。最後，終於找出突破《道德經》的方法。前後經過十六年的仔細考究，我總算整理出來一套完整的「老子哲學邏輯」。這算是可以回饋這個社會的一點結果。

這漫長而曲折的過程是無法有系統表達。現在反思起來，我們能突破兩千年來的迷陣卻只是因為1973年出土的馬王堆《道德經》版本。

馬王堆版本

傳統的道家解讀《道德經》都是基於王弼的通行版本，我從2000年開始分析《道德經》時已經無意中採用了1973年出土的馬王堆的版本，但並未察覺與王弼的通行版本的差別(註1)。當然也沒有想到歷代學者對《道德經》的分歧解讀有什麼嚴重的後果。現在才發現，因為歷代學者的解讀都是按王弼的通行版本，所以無法有一明確的邏輯顯出道家的原則。

雖然通行版本和馬王堆版本相差甚少，但是我們從馬王堆版本所得到的邏輯甚為清楚，而歷代學者對傳統通行版本的解讀卻產生了一些模糊不清的邏輯。這些重大的邏輯差異在1973年馬王堆版本《道德經》出土以前是不可能被發現的。馬王堆的版本是一個重要的發現。

因為我這幾年一直都是用馬王堆的版本來分析《道德經》的第一章，所以也沒有去瞭解馬王堆版本和通行版本的差異。現在，經過分析，這兩個版本的差異明顯浮出，使我們有更清楚的理由來脫離傳統的道家模糊思想。

這本書就是首次運用我個人對《道德經》的全新解讀，開始探討《道德經》對我們日常生活和對台灣民主社會生活的影響。現在，我們也可以根據老子的邏輯用簡易的白話來解釋《道德經》(參閱《道德經》簡易白話解義)。

王弼的通行本

由於王弼注的通行版本的《道德經》未能釐清老子的思想邏輯，以致古今學者深信道家思想是異於普世的思考邏輯。當前，傳統的「道家思想」被大眾奉為深不可測、偉大的思想創作，是中華文化的特色之一。學術界也普遍認為「道家思想」是超越西方各家哲理思維的文化瑰寶。西方學者也接受了模糊不清的道家思想為中國獨特思想的說法，導致認為老子是一個神秘思想家。(註2)

秦朝之前的中國社會，原本是個思想自由，諸子百家爭鳴，帝王與我何有哉的自由自在的農業社會，但自秦始皇統一中國，實行極權的君主專制，嚴刑峻法管控人民的思想，焚書坑儒之後，言論自由受到鉗制，其後又有漢朝丞相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導致老子思想中落。

現存通行版本《道德經》的文字，除了因避君王之名諱外，並沒有太多的更動。也許因受歷朝歷代諸多文字獄的影響，各家學者畏懼過度，多半述而不作，對通行版本的《道德經》也都只是針對字面意義加以注解，並未針對老子的思想邏輯或真義加以探索。

傳統的「道家思想」曾經盛行於魏晉時代，當時玄學家王弼的《道德經》通行版本已經流行。傳統的道家思想都是「以無為道」。二千年來，世人對《道德經》的解釋還是沿襲王弼的舊思維，並沒有很大的改變。傳統道家思想便成為代表中國哲學思想的最重要支柱。

傳統道家思想的影響

台灣長期在傳統道家文化的影響下，大家深信《道德經》是深不可測，可以任人解讀，因此產生了模糊的思考方式，在不知不覺中，常以道家的模糊思考自傲。這樣的傳統思想已經令人失去思考的信心，形成馬馬虎虎的社會文化背景。

傳統的道家思想明顯是和世界文明格格不入。如果我們要把台灣帶入現代世界文明，勢必得脫離這種模糊的文化。因此，我們有責任指出《道德經》失去功能的原因，並且清楚地釐清「道家思想」和老子「普世邏輯」的不同，並且確定道家思想是歷史的錯誤。

老子的普世邏輯

在發現馬王堆版本前，我們是無法從歷代道家的注釋中找出一個原理。至於，馬王堆的版本如何演變成王弼的版本還是一個有待拆解的謎。

馬王堆版本《道德經》所顯出的邏輯結構和古希臘、古印度的基本邏輯一樣，都是普世的邏輯，而不是中國獨有的思想。因此，當台灣要走向民主社會的當兒，我們正好可以運用《道德經》所顯出的世界普世邏輯來突破傳統的束縛，重建台灣的民主社會生活。

我們選擇從《道德經》開始討論民主生活有兩個目的: 一方面是要指出原始的《道德經》是有明確的普世邏輯；更重要的是要讓我們脫離傳統的道家思想。

幾千年來，基於王弼的通行版本《道德經》的傳統道家思想已根深蒂固的浸蝕每個中國人的思維與生活，所以提到「道家思想」，人們就以為是指籠統的《道德經》。其實，我們有兩種不同的版本。我們稱馬王堆的邏輯為「老子的『普世邏輯』」、「老子的邏輯」、或簡稱為「普世邏輯」。

避免模糊思考方式

馬王堆的版本帶來新的曙光。我們現在可以用馬王堆版本的邏輯來取代模糊不清的道家思想，可以恢復。我們可以用《道德經》的新解與世界的普世思考邏輯掛鉤。我們可以從瞭解《道德經》來破除傳統的模糊思考方式，而改變台灣社會的思考習慣。明確的思考邏輯是多元文化中的一個很重要的基礎。如果人們言之有道，論之有理，我們就有機會建立一個更健全的民主社會。這是普世價值。

傳統的道家思想在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體制中，並未構成嚴重的問題。但是，在如今的民主社會結構中，如果傳統的模糊思考方式還是深植人心而不自覺，會形成不良的社會風氣。凡遇衝突容易各執一詞，淪為各說各話，有理說不清，無意共同尋求解決之道。

恢復老子的邏輯就是採用馬王堆版本所顯出的邏輯，並且脫離模糊的道家思想。要克服文化底層的模糊思考習慣是很困難的，所以我們要指出道家思想的缺陷。這也是脫離模糊道家思想的捷徑。

「中、外」分割是不實在的

因為傳統的道家思想無法和世界文明融合，所以產生了「中外之分」思想分別。因此，「中、外」的分別一直是道家思想被保護的原因。其實，這樣的分割也常是把中國隔離於世界之外。

老子的邏輯証明「中、外」思想分割是不存在的。台灣應該可以超越「中、外」之分，而以普世價值與世界文明直接掛鉤。《道德經》的邏輯是一個普世思考邏輯，可以做為台灣和世界銜接溝通的平台。(請參閱附錄E：我有一句話。)

收驚和趕鬼

雖然道家和道教不同，我們談老子哲學的目的也可以說是要「收驚」和「趕鬼」。我們需要收驚，因為我們常對《道德經》有恐懼感，不敢挑戰它的權威，而對求真採取冷漠的態度。我們要趕鬼，因為模糊不清的思想已經變成深藏在文化背景中的陰影，趕鬼是為了要脫離這種無形的文化枷鎖。

我們要正視這個邏輯的新發現。如果我們能以平常心讓老子的邏輯真正進到人們的心中，我們才能真正開始建立一個健全的個人自由和民主社會的生活。

作者

王文隆博士，1944年生於台灣。宜蘭中學初中、台北工專機械科畢業。1971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核子工程博士。曾任職於卡内基美濃（Carnegie-Mellon）大學、勞倫斯柏克萊（Lawrence Berkeley）國家實驗室、阿岗（Argonne）國家實驗室核子工程、及貝爾實驗室（Bell Labs）電訊系統工程。

他自2000年開始研究《道德經》，以回饋社會。他發現老子的基本邏輯結構和古希臘哲學及印度佛家哲學並無兩樣，並且可以用來健全台灣民主社會的思考邏輯，並且強化生活上各方面的思考。他這方面著作出版「尋道叢書系列」包括《道家哲學的邏輯》、《英譯道德經》、《尋求生活的意義》、《道家哲學的神秘：漫畫小說》、《系統思考與道家邏輯》、《老子哲學的真義》、及《道德經：簡易白話解義》等。

網站：dynamictao.wordpress.com

Email: wayne.wang@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