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回憶1974年〈第五屆〉美東台灣人夏令會

作者:黃東昇

我與牽手﹙韓淑真﹚於2009年7月9日到13日去Florida参加第四十屆美東台灣人夏令會(Taiwanese American Conference – East Coast)。此夏令會是在遊輪Carnival Destiny Cruise舉行。這是我們卅多年來首次参加此盛會。我們最後一次参加大概是1976年當我們還住在賓州匹垐堡﹙Pittsburgh﹚的時候。當時我在匹垐堡Gulf Oil R&D Company從事石油開採研究工作。不久以後，我們就搬家到美國西岸。
由於2009年是美東台灣人夏令會第四十週年，夏令會主辦單位決定出版該會四十年歴史紀念冊。此冊總編輯負責人王博文希望每屆夏令會召集人能撰寫該年夏令會活動之報告。根據第39屆美東台灣人夏令會節目單之歴屆夏令會紀錄表，1974年夏令會之召集人是李豐明。很不幸豐明己於2005年9月25日去世。當年之夏令會我帮忙豐明不少工作，因此我志願負責撰寫該年的活動報告。
口頭答應撰寫報告是容易之事，但真正坐下提筆寫初稿時則發現35年後之今天，我幾乎沒有此夏令會之記憶。我手上已經沒有該夏令會之相關資料及文件。幸運的是我們發現目前住在Reno, Nevada之陳淮崇保存有一份完整之1974夏令會之節目單﹙ConferenceProgram﹚。此節目單對回憶當時夏令會的活動非常有幫助，特別是節目單記載有節目負責人及各地區連絡人，這些人士之名單是最有用處。因為我當時幫忙豐明辦理此夏令會時，我對該會的運作所看到的只是一部份。我决定接觸上述人士來共同回憶該夏令會的情形。我打电話接觸過幾位節目單上能連絡到之人士，但是除了王秋森、彭良治、陳淮崇、吳明雄及林文政以外，其他人都沒有該夏令会之記憶。以下是我們幾個人能想到之一些回憶。由於這些回憶都是每人盡力回想35年前之片段記事，而且有些記事也許並不完全可靠，與其綜合這些瑣事寫成一份報告，不如將每人之敍述分別發表於本報告。相信還有不少参加過此夏令會的同鄉也有些記憶或還存有文件或相片記錄，也許今後能有機會再來增修本報告。
要回憶四十年前美國台灣人的活動，我必須提起當時政治背景，才能了解當時参加台灣人聚會一般台灣同鄉的心情。1960年代及1970年代，正是蔣介石執行白色恐怖政策最嚴格的時代，在台灣的警備總部經常派職業學生到美國，在台灣學生中祕密打小報告以監視並恐嚇台灣學生。國民黨不希望海外台灣人有集會，經常想辦法阻止台灣同鄉會的成立及夏令會之舉辦。在美國台灣社團較活動人士﹙如同鄉會會長、夏令會召集人、台灣學生社社長等﹚都是在國民黨的黑名單內。因此當時不容易找熱心的同鄉出面成立台灣同鄉會，很多同鄉及台灣留學生也不敢参加同鄉會及夏令會。1985年以後，台灣在李登輝當總統後，台灣政府開始實行民主政治、解除戒嚴惡法、並幾乎去除白色恐怖。目前台灣社會一般的壯年人及年青人亨受自由民主的開放社會，但因為沒有經歴過蔣介石獨裁專制政治下的生活，他們不知道白色恐怖之可怕，也不能相信批評蔣介石就會被捉去關在牢獄。更不能了解為何到美國求學還怕國民黨的走狗打小報告。

在談起1974夏令會之前，我要先介紹已經去世之好朋友李豐明博士。接着回憶匹垐堡台灣同鄉會的成立及它在美國中西部活耀的情况。這些事情與夏令會是有相關的。在當時白色恐怖下，這些同鄉會活動都有助於增加各地台灣同鄉間的認識信任及團結，以減少一般同鄉對國民黨走狗的恐懼，進而捉進同鄉参加同鄉會及夏令會的意願。李豐明於2005年去世。他在生命最後十年由加州回台灣當中國文化大學﹙在陽明山﹚工學院之院長。他不但是一位傑出的工程師，在其他領域如台灣語文、音樂、藝術、運動等也有很優秀的表現。他非常能幹、做事認真、精力充沛。為增加他的工作效率，常常在同一時段裡進行數件工作計畫。他一向都很關心台灣的事情及台灣的語言。曾在1974年前後創辦台灣語文中心、並經由在洛杉磯發行之亞洲商報推廣台灣語文。他也曾經編輯台灣語文兒童故事的小冊，此冊有中文及白話字對照，每頁並附有卡通圖以引起小孩之興趣。在我的印象中，此小冊曾在1974夏令会之幼兒班用過。在1980年代，他亦嚐試過研發台灣語文之电腦打字軟体﹙Taiwanese word processor﹚。他於2001年出版『李氏台語辭典』。此辭典有6公分厚，包括有三萬八千個詞彙，是他父親沒有完成的工作。此書是由豐明及他的兄弟姊妹分擔校稿整理，而完成出版其父的願望。
匹垐堡台灣同鄉會大約於1970年，由羅福全、柯耀宗、柯烱輝及黃東昇發起創會。當創會時，由於白色恐怖時期及國民黨職業學生的恐嚇，很多台灣留學生及同鄉都不敢來参加活動。1972年7月，洛杉磯之許和瑞就任全美台灣同鄉會﹙TAA﹚第二屆會長，柯烱輝担任副會長，任期各為兩年﹙請看台灣史系列5：自覺與認同 —— 1950-1990年海外台灣人運動專輯，陳朝海、曾秋美、張炎憲合編，第337頁到第339頁﹚。由於美國東西距離太大，許會長授權給柯副會長專權處理美東部及美中西部有關TAA之事項。因此，當時匹垐堡同鄉會在美東地區非常活耀。1971年到1974年，台灣少棒隊在賓州Williamsport市稱霸得冠軍。柯副會長及匹垐堡同鄉會曾協調召集很多賓州及中西部台灣同鄉到Williamsport，在棒球場地，集体坐在一起為台灣隊加油。當時國民黨都顧用China Town之中國流氓到場恐嚇台灣人不能喊『Go Go Taiwan！』。

1970年，賓州、俄亥俄州、密西根州、紐澤西州、紐約市及DC一帶台灣同鄉開始對打壘球有興趣。他們利用暑假在不同都市舉辦壘球友誼比賽，以促進同鄉間的認識及友誼。匹垐堡球隊由柯烱輝組隊並當教練。隊員一半是Pittsburgh大學及Carnegie-Mellon大學的台灣留學生，另一半是上班同鄉，如吳平冶、蔡正隆、陳良平、柯耀宗、羅福全、黄東昇、柯烱輝等。當時匹垐堡球隊士氣高昂，曾遠征到Philadelphia、DC、Toronto、Syracuse、Columbus, Akron, Detroit、Ann Arbor及Purdue大學。匹垐堡隊球参加比賽的高潮應該是1973年6月到印地安納州，参加Purdue大學舉辦之美國中西部台灣同鄉壘球比賽。當時有十幾隊球隊由外州來参加，其中以密西根州Detroit的老仙隊是中西部最強的壘球隊。但匹垐堡隊很幸運，竟能打進決賽，而以一分之差將冠軍讓給老仙隊。
依照我的印象，早期台灣人辦夏令會時，並不特別宣揚夏令會的召集人。1974夏令會之節目單上也沒有註明召集人。這是白色恐怖影響的結果。當時一般同鄉在公開場面採取比較低姿勢，但為夏令會做事一向很認真、很買力。李豐明於1974年4月12日通知我去紐約州Camp of the Woods参加美東夏令會籌備會。當時参加該會之人士中，我只記得王秋森，林文政、及吳明雄牧師。在談論如何鼓勵更多台灣基督教徒及非教徒同鄉來参加夏令會，記得豐明曾對我說他將負責召集基督教徒、而中西部非教徒同鄉由我召集。因為匹垐堡同鄉會當時在美國中西部﹙Mid-west﹚很活耀、有號召力可影響更多同鄉参加夏令會。

最近看到王秋森寫1974夏令會的敍述﹙附在本文章後段﹚，我才知道於1973年，夏令會結束時，主辦單位決定1974夏令會由李豐明及住在Syracuse的王秋森負責籌辦。當時Syracuse同鄉為1974夏会會，費了很多精力，到處尋找有適當打壘球的會議場所，因為夏令會期間將有壘球比賽以吸引喜歡打球的同鄉。Syracuse同鄉會也豉勵了很多紐約州及波士頓方面的同鄉來参加1974年夏令會。此夏会會由於基督教徒的支持及Syracuse與匹垐堡同鄉會等的多方努力，参加夏令會的人數，由1973年之200人激增到1974年之450人。當時李豐明負責聘請講員及按排節目等，而王秋森負責重要幕後之工作，如總務、財務、場地、報到、及其他很多事項﹙請参閱本報告下半段，王秋森及林文政的敍述﹚。1974夏令會六頁之節目單附在本報告後頁﹙1974美東台灣基督徙第五屆、同鄉會第二屆夏令會節目單『咱的拯救』，1974年7月2日到6日﹚。此節目單的細節包括封面的Logo全部由李豐明設計。當時還沒有中文打字电腦軟体，整個節目單是由豐明親手書寫。此次的節目單有兩個特點：A. 他在計劃1974年的節目時，他認為我們應該模仿Professional Society開會的做法，找同鄉發表專業方面的短篇論文。因此我們找了13位同鄉分別於7月4日及5日的晚上發表專業論文。B. 節目單的第二頁是夏令會節目表。此表將4天半之活動節目排成一頁，方便與會人士，一目了然就可知道整個夏令會的活動。原則上早上按排政治及宗教專題演講，下午是分組討論及運動節目，晚上是康樂活動及短篇論文。據說以後美國各地台灣人夏令會節目之按排，常常模仿1974節目單的模式。致於夏令會期間之各種活動，我的記憶幾乎是零。我只能想起下列三節小事。

陳淮崇﹙Norman﹚在日間遊戲節目中做了各種魔術表演，大部份成功，大家看得很開心。但有一、兩項破綻百出，大家笑得前俯後仰。豐明說，有『漏氣』的反而比成功的更有娛樂價值。至今有一些美東的台灣人﹙ 包括方菊雄﹚看到Norman就叫他『魔術師』。淮崇在晚會以宏亮的聲音全盤唱出劉福助的『飲酒歌』，這首歌很長，內容風趣又完全呷韻，充分表現台語之美，博得觀眾激賞。
台南市著名的劉清風醫師及夫人，跟随他們的女兒劉真真女士，也來参加夏令會。劉醫師是早期第一位台灣人來美國攻讀醫學的。他是我們的長輩，年齡與黃武東牧師相近。夏令會期間有一次台灣前途討論會時，衆人熱烈談論，在中國國民黨白色恐怖政治下，台灣人應該怎樣爭取他們的自由及人權等等，但沒有人能用一句話說出心裡所想的。站在講堂後面的劉醫師覺得很不耐繁，就大聲道出『咱們所要的就是台灣獨立！』。
李豐明精力充沛，非常喜歡打網球。夏令會期間，每晚召集人及籌備委員都在大會散會後討論次日之議程。這些小會常常開到深夜。但是豐明還是會想辦法約網球伴，在隔天早餐以前至少打一小時的網球。我也很喜歡網球，所以我都會清早與網球朋友在球場相會。其次請閱讀王秋森、林文政、陳淮崇的敍述：王秋森﹙台灣大學名譽教授、曾任台灣大學公共衛生學院院長﹚

1973年夏天，我與十多位僑居Syracuse的台灣同鄉前往位於紐約市北郊的Camp Taconic參加美東台灣基督徒第四屆、同鄉會第一屆夏令會。在討論下一屆夏令會的主辦單位時，大家都認為pstate New York很適當；Syracuse的同鄉因此接下了協辦1974年美東台灣基督徒第五屆、同鄉會第二屆夏令會的任務。從夏令會的籌備到結束，Syracuse台灣同鄉會出動了不少人手，負責處理總務、出納、壘球比賽事務以及人員接送等工作。早在1970年代初，Syracuse台灣同鄉會即已有一個壘球隊。這個球隊的成立應歸功於有豐富打球經驗而且能悉心指導隊友的李宗昌。為了規劃夏令會節目之一的壘球比賽，他特地與我到紐約州北部、佔地24,700平方公里的Adirondack State Park內看了許多營地。設於山區的營地因缺乏寬廣的平地，其壘球場都不甚符合標準。在所有看過的營地中，以座落於Speculator村的Camp-of-the-Woods其球場還勉強可以接受。這個營地濱臨Lake Pleasant，環境優美，房間、餐廳與會議室等設備都很不錯，李豐明因此亦贊成在此營地舉辦夏令會。參加此屆夏令會的人數約有450人。其中不少是在現場報名、僅參加一、二天的同鄉，因
此總務與出納的工作相當繁雜。在這兩項工作上出力最多的是郭勝義（出納組負責人）林文政兩位。為了接待事先報名者迅速完成報到手續、受理現場報名以及處理各種突發問題，他們幾乎抽不出時間去參加活動；而且為了整理帳目每天都忙到深夜才能休息。另一位在總務工作上付出無數時間與心力的是服務組負責人彭良治，他經常留守在夏令會的服務台，對任何需要幫忙的同鄉都能立即提供適當的協助。
為鼓勵同鄉參加，夏令會籌備委員會決定依照Camp-of-the-Woods每人每日的收費額度訂定報名費。因此，所有報名費的收入都用於支付營地的費用，而沒有餘款可供其他開銷。幸有前屆夏令會移交的結餘款八百多元以及魏瑞明（募款組負責人）募得的獻金一千元，結算後此屆夏令會尚有剩餘款一千一百多元移交1975年夏令會籌備委員會。林文政﹙太平洋時報社社長﹚

1974年春天，有幾位雪城﹙Syracuse﹚的同鄉，在化工系教授王秋森的帶領下，前往賓漢頓﹙Binghamton, NY﹚李豐明博士的府上，開美東夏令會的籌備會。王教授徵求二位志工來辦報名、報到。唸機械的郭勝義和我志願。王教授說，這屆夏令會，財務要辦好，希望在大會結束的時候，就可以將帳交出去。很可能沒有時間去參加活動或聽演講。Syracuse的同鄉，除了李宗昌負責壘球賽之外，還有張理邦﹙Syracuse 壘球隊隊長，曾任北美洲台灣商會總會長﹚，也負責交通﹙載送講員田弘茂教授﹚。
郭勝義和我負責報到、收費。因為營地已經沒有多的房間，為使夏令會能夠順利進行，報到組決定，我們先受理已經事先報名的同鄉，沒有報名的，就請他們稍等，結果得罪了不少同鄉，尤其是一些有頭有臉的，只好由王教授出面賠笑臉。有些同鄉，報名時的資料不全，有些同鄉人數天數及餐數和報到不一樣，註冊組必須算清楚，將人數在當天晚上六點以前向營地報告，以便他們預備隔天的食品。所以郭勝義和我，就坐在報到地方，由上午八點到晚上十點，連續三天。為了要每一分錢結帳清楚，三個晚上都忙到午夜。唯一的慰勞是到附近的Bar喝一杯﹙當然是王秋森教授自己出的錢﹚。當年﹙1974﹚，手提電腦尚未有雛型，我由台灣帶來一部電子計算器，就是最前進的工具。
在結束的前一天晚上，我們三個人忙到二點多，將帳算得很清楚。第二天王秋森教授在大會報告，就結帳，沒有拖泥帶水，堪引以為慰。第二天，因為在閉幕典禮上，大會要發表一篇抗議國民黨的聲明，王教授恐怕我們學生可能已經被照相而受連累，無法回台灣，特別要我們在聲明發表前離營下山。

辦營會報到有經驗了，因此1988年世台會第一次回台灣開會，我參加了加拿大李憲榮、羅益世、朱寶山、張理邦等人主辦的團隊，和多倫多陳星旭博士一起負責報到的工作。陳淮崇﹙退休化學工程師﹚

夏令營地點選在紐約州Speculator鎮的Camp of the Woods﹙森林營﹚。該營為基督教會所擁有，處於紐約州深山林內的Lake Pleasant﹙快樂湖﹚畔，附近風光明媚。營地本身古木參天，樹蔭蔽空，野花芳草觸目皆是。而湖水清澈沙灘又淺，既宜游泳又適划舟，所以是渡假勝地。
●主講員中之黃武東牧師本來就能言善道、口若懸河，講解台灣文化典故和諺語非常生動，使聽眾入迷，隨時都有哄堂大笑，是大會最受歡迎的講員。
●徐頌鵬是牧師的兒子，在基督教家庭長大，並在台大哲學系和Princeton神學院畢業，他以『佛教的拯救觀』演講。從他口中聽到這麼多有關佛教、道教的典故，使聽者感覺非常驚奇，也佩服他學識的廣闊。他講三藏取經和豬八戒的故事，大家聽得發呆了, 至今念念不忘。
●運動會競走節目分普通組與老人組。原先規定五十歲以上者為老年組，可是出場代表老年組的只有兩、三位，主持者只好改為四十歲以上就為老人組。那時三十幾歲的朋友歎一口氣說：『我差一點就是老人了！』。可見當時大家是多麼年青呢。
●在電影欣賞節目中，我們放映了CBS Documentary：“Guilty by Reason of Race ﹙罪在你的種族﹚”。這是介紹美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居住在美國的日本人﹙三分之二是美國籍﹚如何被迫遷離自己的家園，去內陸偏避的集中營渡過毫無尊嚴的生活。在美國的台灣人會不會遭受同樣的命運？這是我們討論的重點。

黃東昇 (written on 2/2/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