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我永遠深愛的芳枝
作者洪哲勝
在咱們生活在一起的55年當中,我們忙於生活,忙於工作,我竟然沒有機會把一些心底的話說給妳听。現在妳走了,儘管遲了,在告別妳的此刻,我還是想在此和妳說一說……
5月22日早上6點多,我起床煮好簡單的纖維素早餐,邊吃邊讀咱們每天早上非讀不可的報紙。8點,我走回臥房叫妳起床煮妳自己愛吃的早餐。我發覺妳已經停止呼吸,臉部、雙手已經失溫;妳安祥的臉沒有恐懼、沒有痛苦,左手還緊緊握著三姊託人寄來給妳的台灣口罩。我趕緊呼叫還在二樓睡覺的小女兒台美。她立即下來快速把這個壞消
息通知同樣分居皇后區他處的美惠和秀東(菁菁)兩家人……
今天,咱們全家人、堂姊足仔全家的代表George、以及咱們的好友宏亮、以及紐約第一銀行的代表Jimmy等等,在這裡用佛教的儀式要把妳火化,讓妳回歸不會再有病痛的天界。我們會把妳的骨灰帶回台灣,等到我去逝時,孩子們也會把我的骨灰安送回台灣放在妳的旁邊。
芳枝,
妳知道我自小就立志要推翻蔣家獨裁政權、讓台灣變成一個民主的社會。為著要達成這個目標,我自知一定要娶一個可以和我同甘共苦、一齊奮鬥的妻子。而妳就是我為此刻意揀選出來的唯一對象。
1967年我先來美國的科羅拉多直攻博士,隨即加入台獨運動的行列。出國後不久妳生了第二個兒子——非常聰明、非常可愛的秀成。可惜他患了當時正在流行的腦膜炎而去逝。兩年後妳帶著大兒子秀東來美;隔年咱們拜託一位回台結婚的朋友把大女兒美惠帶來美國。
妳一來美國,就融入當地的台灣人社群:妳開始加入謄寫、印刷、裝釘、發行《望春風》月刊的工作;妳在一家新式的電動的噴水式刷牙器(Water Pik)工廠工作,每天上班時還準備百多條春捲去賣給員工;還熱心參與舉辦遊山玩水、互相剃頭、乒乓球比賽、乃至籌點小額獻金支持台獨活動;……妳甚至在大學裡打工幫忙處理我的水工實驗數。
有一次我去紐約參加一個台獨組織的重要會議,在這個會議上我承諾,必要時我願意給組織從事全時專業工作。期間美惠手臂脫臼,是妳把她醫好的,非常難得。事後妳告訴我,作中醫師的父親曾把一些醫術傳授給妳。
芳枝,
在妳的同意下,1972年咱們搬去紐澤西,我開始從事台獨聯盟的專業工作。8月我去外地辦事,妳參加了紐約台灣人主辦的威廉波特少棒會啦啦隊。妳和陳南天太太等人被台灣來美接受潛艇的水兵打得頭破血流(後經兩次手術才醫好)。妳每天都得坐地鐵前往曼哈坦上班。三年後,我們回去學校。我花六個月時間完成博士學位,接著在學校做了整整12個月的助理教授,然後前往波士頓、在一家大公司擔任高級工程師。
1977,妳生了二女兒台美。記得她兩歲時在朋友家吃了一塊蛋糕,因雞蛋蛋白過敏,一時兩個眼睛無法動彈,也是被妳用彈壓人中的醫術成功急救的。有一次妳甚至把一位朋友卡刺在喉嚨中的魚骨輕輕地取出。
這其間,妳熱心組織台灣人的社交和台獨活動,甚至還學會了中文打字,在波士頓的中國城打字賺錢。妳還曾經去醫院當義工,去大學餐廳服務,去保險公司當檔案室小主管,同時常常製作香腸出售。
在美國決定將於1979年元旦和台灣斷交時,台獨聯盟的幾位朋友鼓吹我再度下海從事台獨的全時專業工作。徵得妳的同意,我提早前往紐約。一年後你們搬來紐約。
後來基於一些考慮,我和一群有志離開台獨聯盟,建立台灣革命黨和台灣研究所。不久,台灣內部出現了民主化的曙光,我們旋即宣佈解散台灣革命黨,鼓勵大家改採非武力型式政治運動。1996年台灣人首次有了機會選舉自己的總統。
芳枝,
1998年咱們有幸碰見巴西的張勝凱先生。深談之後發現咱們有著這樣的共識:中共剝奪中國人的民主、人權等等,它理應是中國人的敵人;但是,他們被中共綁架、誤導,中共一旦聲稱要武打台灣,他們反而會高高興興,給予認可、給予支持。可見,如果中國人沒有民主化,沒有文明化,台灣哪會有長久而且實實在在的國家安全呢?!
基於這樣的考慮,張先生投入巨款和原先的部份革命黨人合組民主亞洲基金會。從此,我們開始全面協助中國內外的民主運動。在這樣的運動當中,人們經常會看到妳的足跡和妳的貢獻。
咱們曾經故意調侃一些美國朋友,咱們早已難得地度過了金婚。哈!
現在妳突然不告而別,我心痛啊!回顧妳的一生,非常可惜地,妳原本喜愛中醫,也有能力成為中醫,可惜老天沒有給妳這個機會。但是,還好,妳和我有緣成為一對幸運兒,有了半個世紀的時間盡情攜手參與兩場民主運動;一場是已經見到不少成績的台灣民主運動;另一場是即將見到曙光、而且鐵定會來的中國民主運動。(到時,中國人民接受普世價值,台灣自決:如果選擇獨立,美、中都將成為台灣的友邦;如果選擇和哪個國家聯合,那個國家的人民就有福了。)
芳枝,
咱們全家人都來這裡向妳告別。我們還帶來熱愛妳的台灣洪家人的祝福;帶來知道妳多年貢獻的台灣和中國朋友的敬意,一齊來這裡向妳告別。
最後,讓咱們感謝半個世紀以來暗中支持我們的朋友。沒有他們,我們走不了這么遠。
一生熱愛妳的丈夫 洪哲勝 拜(2020.6.13,紐約法拉盛)
芳枝姊
作者:陳怡妙
-月中回到紐約,該做的事有幾件。但是,我知道應該從拜訪哲勝及芳枝開始。
從我家,我走了將近-萬步到達。開門的是個陌生的面孔,但是也幾乎是同一時刻,我看到芳枝姊燦爛的笑容,她熱情的招呼我進入。原來,芳枝姊的朋友來訪,並且在幫忙煮晚餐。稍前,芳枝姊不幸在浴室跌倒,造成行動有點卡卡。仍然,她用她豐富的語言,告訴我發生的經過,並加上動作。我-直告訴她,不要那麼逼真,點到就好。
我報告,剛剛從總統勝選之激情中回復中的台灣。提到了,選舉前在咖啡館内所碰到的年輕群眾。他們或是從東亞,或是從東南亞地區,來台灣觀察選舉的。我這個美國”祟”,没見過世面。不知,民主聖地的台灣,對外國年輕世代而言,來學習選舉技巧,是多麼重要。在台灣,旅遊是一種產業經濟。但是,民主選舉和醫學旅遊-樣,成就了,新的,另類的經濟。
芳枝姊用爽朗的音調,微微道來,讓人回味她阿莎力的革命志業!又一次,她告訴我,為了通訊,更為了保密,她學習中文打字。七O年代「望春風」月刋的文字,經過她的手,變成了篇篇易讀的文章,在全美各地的台美人社團中,津津有味的被閱讀及轉傳:述說著新的政治見解,沫練成為台灣民族的决心,更激勵新鮮學子們的勇氣!當然,打字所帶來微薄的薪水,對家中經濟是不無小補。在這裡,必需要幫她補-句,她也能選擇去做其他的工作,去領取更高的薪資及升遷的機會。這是犧牲,但芳枝姊仍然笑咪咪的述說著。
賓州威廉波特的少棒比賽,是台灣人共同的回憶。1972年,超級啦啦隊員芳枝姊和一群心繫台灣的朋友,來到現場觀戰。怎知,-小群蔣家政權在附近受訓的水兵,不是要來觀戰;在美國,卻想來政治指導。就這樣起了衝突!勇敢的芳枝姊,卻被野蠻鴨霸的對方,打破了頭,當場鮮血直流,立即被送往醫院。之後,數次的治療,才得回復健康。在芳枝姊的口中,像是故事,有血有淚。但是,更多的是驕傲,為了宣傳台灣的所做所為,有所代價是應該,不用自憐!
她還慎重的告訴我”假吃煙”的往事。原來,她強迫自己去抽煙,假裝是有氣魄的抽著。觀察她的人,也讓表面的煙霧搞迷糊了。好個奇女子!
東方醫學,我不懂,也没機會接觸。芳枝姊則是有慧根,-點就全通。她用許多的例子,告訴我如何,如何。在緊急的時刻,又如何救了命或成了急時的幫助!可惜,没給她機會再精進,好將洪家的醫術傳世!
當然,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的媽媽,芳枝姊有講不完的媽媽經。這些年,她身體大不如前。儘管孩子們各自有他們繁忙的生活,在不可能之中,他們也利用時間,盡可能的幫助媽媽,帶去診所,幫忙買生活上的需求。芳枝姊講到孩子工作上的成就,或是生活中的聰明舉動,她都是笑呵呵的!好幸福呀!
我帶了-小包從台灣帶回的金桔乾。芳枝姊謝謝後,忍不住試了味道。我忘了她不宜吃甜的,芳枝姊也忘了自己不宜吃。但是,那個璨斕的笑容,就像個小女孩,天真無瑕!我將永遠記得!
最後,我又問及哲勝在復健上,是否有可幫忙的?哲勝客氣,話講不清楚。芳枝姊頭腦很清楚,立刻告訴哲勝,他應該讓我開個車,載他去法拉盛的診所。這是革命伙伴互動中的-例,也是他們之間永遠的關懷。
今天,向芳枝姊告別之時,也忍不住想說,好佳哉,芳枝姊和楚也互相找到對方!革命的志業不簡單,但第一件事應該是,找到好伙伴!芳枝姊,有幸和你相會,再見了!
Source from Mr. Kent Liu 劉格正
Posted in 08/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