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來時路–初來美國

作者陳春帆

六十年代, 台灣留美學生尚少. 當時很多學生都響往留美深造, 不僅可在學術界出人頭地, 也可大大提升生活水準, 更可光耀門庭.

隨著流學風潮,學生們千辛萬苦來到美國. 有的搭乘輪船, 經數週的洶湧浪濤顛波的船旅, 才到達美國, 而較幸運者得以乘飛機來美國. 我有幸搭飛機到舊金山, 抵達時一片茫然, 對美國風俗習慣幾乎一無所知, 一切都得從頭學習適應. 從舊金山到密西根大學( University of Michigan, Ann Arbor–UM), 連坐了三天的灰狗巴士, 吃喝拉屎, 連睡覺都在灰狗站內或車上. 還記得到達Ann Arbor 時,是星期五下午四點半. 因為不知何時會到達, 所以也沒有通知系裡的人. 此時舉目無親, 惶恐萬分, 只能坐在行李箱上, 束手無策地呆在路旁, 不知何如是好. 突然, 靈光乍現, 心想UM 乃是外國留學生較多之校, 必有一些台灣來的留學生. 若是遇到鄉親, 可有救了! 我開始「察顏觀色」, 認真細看過路人. 終於, 皇天不負苦心人, 我「相」上了一位同鄉. 他熱誠地問我情況後, 說: 「你未免太冒險了, 真是不知死活. 孤家寡人在異地,若有個三長兩短, 恐怕沒人給你收屍! 」. 當夜他收留了我, 並對我說明一些在此生活必備的要事. 隔天他帶我找到租房後, 再去超級市場買了一些食物及日用品.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美國超市, 井然有序且清潔高雅, 標價清楚而絕不議價. 比起當時一般的台灣市場, 髒亂且又得講價, 美國的購物實在效率高又公平. 當時台灣尚無超市, 實在讓我大開眼界! 付錢時, 出納小姐竟然也是來自台灣, 對我們很親切. 她和我們聊了一下, 就說: 「你們下次來時, 不必跟我打招呼, 只要看我一下, 我會給你們一些折扣. 」同鄉們的熱誠, 互相照顧之情,使我在舉目無親的異域, 深覺三生有幸而感到滿心的溫暖. 這一位好心熱誠地幫助我開始異國生活的救命恩人, 更令我終身難忘!

早期留學生, 多有貸款, 甚至東拼西湊才能付旅費與生活費, 而這些欠款總得想法早日還清. 在UM, 我白天修課, 並幫忙教授作研究工作. 晚上也想賺點外快, 就去找博物館館長求些工作. 經過他的好意安排, 讓我整理地下室的動物標本. 為了配合我的時間, 他也特別通融准許我在晚上單獨工作. 我的工作包括釘製木箱, 整理動物標本, 安置於木箱, 並分類安排. 我的工作沒人督導, 每晚工作三、四小時, 工作時間由我自報. 我每晚與萬千屍體(動物標本) 為伍, 巨大的地下室毫無他人, 寂靜無聲, 實在非常陰森恐怖, 連自己腳步聲的回響, 都會引來幽靈的幻想, 真令人毛骨悚然! 我為了多賺一點小錢, 只好把恐怖感拋出腦外而讓其漂浮在上空. 只有專心極力工作, 才能拋開恐怖感而避免鬼魂之念. 在這有著許多恐怖屍體的地下貯藏室, 我練得一身是膽, 再也不怕陰魂鬼怪了! 以後的大體(人體) 解剖, 我一點也不害怕. 記得某夜下大雪, 我照常工作, 當時博物館地下標本貯藏室顯得特別陰森恐怖. 有一警衛來查巡,問我: 「下這麼大雪, 你有何急事? 」我開玩笑地說: 「正在趕工為屍體做棺材! 」他顯然非常驚訝, 以為碰到了鬼, 遲遲說不出話. 略為鎮靜後, 才緩緩問我: 「你…你…莫非是鬼吧? 」我回答: 「我是研究生, 在這裡整理標本. 」他才鬆一口氣, 開始與我聊天並告訴我有關博物館的一些趣事. 隔天, 他告訴同事說, 他見了活鬼又聊天, 人家笑他見鬼說鬼話.

那一段工讀期間, 每天早晨, 博物館管理員都會來查看我的成果. 他曾對館長報告,說:「這個學生, 個子雖小, 工作效率卻高. 新釘的木箱美觀, 標本整齊無誤. 如能長久留他在這裡工作,博物館可受益不小!」館長與我的教授老闆是好友, 有一次, 談話中無意間提到我在博物館的夜間工作. 我的教授似乎有些不悅, 他看我生活節儉, 不亂花錢, 就直截了當地問我是否他付我太少, 不夠生活費. 我尷尬地告訴他,我只想早日償還貸款. 之後, 他就再給予我另一個新獎學金,令我感激涕零. 想當年, 即使匯寄幾十元美金給父母, 雖然數目小, (我在台大當助教時, 月薪約值美金20元), 但是家人都覺得非常有面子, 可在親友面前誇讚孩子在美國的能力. 許多留學生即使「儉腸縮肚」, 再辛苦也得忍下去, 存一點錢孝敬父母,令他們感到養育孩子的回報, 臉上貼金並能光耀祖宗.

當時在Ann Arbor 的同鄉們, 大家都互相關懷照顧, 形成一大家庭.節日喜慶, 大家一起歡樂. 我們在Ann Arbor 結婚時, 雙方家長都不能來參加(當時出國很難,限制很多.), 全賴同鄉們同心協力共同幫忙. 結婚禮堂的佈置, 新娘的婚紗、化妝、做頭髮、婚照與婚禮後的招待餐會均由鄉親們包辦. 他們做得很像專業, 使得婚禮雖簡單卻隆重完美. 雖然沒有大排場, 大家一起歡樂, 其樂真不亞於現代的豪華婚宴.只是我自覺未能給太太排場講究的婚禮 (是少女們的最大願望吧!), 一直深感內疚 . 如今想風風光光補行婚禮, 太太卻覺得不必多此一舉, 七老八老辦個豪華的婚禮, 也只能讓大家評頭論足看「老新娘」罷了! 與其成為眾人的笑話, 不如平平淡淡地過著舒適的日子. 回顧當時校園生活, 宛如非常和睦的快樂大家庭, 令我們經常回味無窮, 一切在念念中…

新娘婚纱、化妝、做髪、禮堂佈置、招待及攝影均由台灣同學們竭力提供服務，真不亞於專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