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選病理科當飯碗/鄭瑞雄/2015/03

選病理科當飯碗

作者 鄭瑞雄

我到美國的第一年,是當實習醫師,內外科輪流各四個月,小兒科、婦產科各兩個月。我的第一輪是小兒科,沒有那麼忙,這也剛剛好,讓我慢慢適應環境,到底東西文化和語言是不同的。英語算是我中學時代的強項,加上高中時參加英語査經班,有機會和加拿大牧師接觸,練習英語會話,所以語言障礙較小。但是參加討論會時,美國人講得太快,還是沒辦法完全聽懂。

第二輪是內科,忙得幾乎不能透氣,三天値一班。每逢値班,整晚都沒辦法睡,隔天沒休息照常上班,一個月下來,我已神經兮兮了。那時候要接太太過去,必須有第二年的合同,所以要趕快決定在實習醫師結束後,要做什麼專科醫師,開始爲第二年的合同做打算。

因爲內科値班,使我嚐到當臨床醫師的苦頭,我決定選晚上可以不値班的科目,同事們告訴我,那非病理科莫屬。學生時代學一年病理,根本不知道病理是什麼?做了一番研究後,知道病理要做屍體解剖。很多人看到屍體都已經毛骨悚然了,更何況又要解剖,心裡有點毛毛的。和內科主任商討後,他建議,我的病人往生後若有病理解剖,就親自去解剖室看看。看了兩、三次解剖後,我知道病理是在求眞相,找死因,和死前治療做比照,以求改進,是醫學進步的引擎。我了解什麼是病理科後,就不顧解剖時的氛圍,毅然決然選擇病理科當終生的飯碗。事隔至今已將近半世紀, 如果一切能從頭來,我還是要選病理科,一點也不後悔。

決定選擇病理科後,我就開始申請第一年的住院醫師。我同班同學張簡俊一,在紐約的Jamaica Hospital當住院醫師,經他的推薦,我很快就拿到了合同。我高興的將合同寄回臺灣,讓太太辦理出國事宜,一切都很順利,她十一月中旬就出國了。

有太太在身邊,不再那麼寂寞,有時間一起去公園散步或港邊釣魚,日子好過些。但値班還是很累,曾經累倒住院三天,說是神經衰弱,又意外發現肺有鈣化,爲了要排除活性結核病的可能,送我去結核醫院做檢査,一切沒事後才回去上班

一年的實習醫師生活終於熬過去了,我在七月一日搬到紐約上班。一個星期要做一、兩個解剖,那是第一年住院醫師的任務。在那裡,晚上不必値班,閒暇時有老同學聊天訴苦,日子好過多了。張簡的太太是我太太臺南女中的同學,我倆備受他們的照顧。但是好景不常,張簡要轉換跑道,隔年一月,就要去附近的榮民總院當內科住院醫師了。同學要離開,我又覺得這家醫院的訓練不夠理想,也想換個較好的醫院,開始申請第二年住院醫師的工作,很快就有著落,決定第二年搬去匹茲堡的Allegheny General Hospital。

時間過了半年多,我們有了孩子,給他取名鄭介民,英文名叫Kemin。我們當了父母親後,生活重心就放在孩子身上。

此時,我的工作觸礁,女老闆要我簽第二年合同,我告訴她,第二年我不再續約了。跑掉了張簡,又聽到我要離開,她怒氣沖天,告訴我說:「既 然要離開,就馬上離開。」我很害怕,打電話給匹茲堡的未來老闆,告訴他事情的原委,要求是否可以讓我早一點過去。他說:「爲了你的將來著想,最好待在那裡做完一年。」他又說:「你有一年合同,她有義務讓你做完一年。她若眞的要逼你走,就告訴她,你要向醫學會申訴。」有了未來老闆的指導,我就有了勇氣。我跟女老閲說:「妳要我走可以,按照合同,妳必須付給我剩下四個月的薪資,否則我要向醫學會提告。」她的威脅無效,惱羞成怒,把我派去就近的醫學中心做核子醫學。本來核子醫學是第三年才去的,但她說她不要再看到我,就提早送我出去。四個月過後,我平安無事的離開了紐約市。

匹茲堡的醫院較大,住院醫師的訓練也較紮實。我那裡遇到了高醫學長許日章,是骨科的住院醫師。一年後,同班同學林英作也加入了我們的陣容。在匹茲堡的日子快樂多了,我們又有了老二鄭逸民,英文名字叫Stephen。

病理做了二年,知道病理分解剖病理及臨床病理。解剖、外科切片及細胞學抹片檢査是屬於解剖病理。在匹玆堡的醫院,臨床病理較弱。我跟老闆商量,他告訴我,明尼蘇達大學的臨床病理很好,並鼓勵我申請。有了他的推薦信,我就被接受了。另一個去明尼蘇達大學的原因是,可在那邊身兼二職;一邊是住院醫師,另一邊是當研究生。我們去美國的簽證是交換簽證(exchange visa),五年訓練完畢就要回臺灣。那時臺灣政治不安定,不想回去,就想找一所學校當避風港。

我要搬家前,請老闆替我找房子,他叫祕書替我找。祕書替我找了很豪華的兩房公寓,每月租金三百美元。我告訴他,租金太貴,我租不起,因爲我的薪水只有四百美元。他要我放心,因爲他會給我賺外快的機會。

於是,我搬到明尼蘇達的聖堡羅,距離學校及醫院,開車要二十分鐘。老闆每週末都讓我去殯儀館做解剖,每週有一、二個,每個一百美元,不愁租不起。三個月後,我申請的學生宿舍有空位了,就搬去學生宿舍。宿舍也是兩房,雖然小多了,但是每月只付八十美元。另一個好處是,我們住在有家眷的宿舍,孩子們有玩伴。明尼蘇達大學是很大的大學,學生有十萬人左右,臺灣去的學生也有兩百多個。彭准南、李界木、洪德生都是同期生。跟我一起修微生物學的侯豐男,拿到博士後回臺,當過中興大學昆蟲系的系主任。

一九七〇年,美國總統尼克森開放外籍醫師移民,我們拿交換簽證的那批醫師都可以申請永久居留,我不久就改變了身分。這時,我兩年的臨床病理訓練完成了,病理專科執照也考過了,博士所需的學分也都夠了,我的指導教授問我:「爲什麼不找工作?」我告訴他,我想拿到學位後,找一個教職。他說,我不需要博士學位也可以找到教職,他要幫我的忙。經過面試後,果然有人要我了。西雅圖華盛頓大學要聘我當講師,威斯康辛的密爾瓦基州立醫學院要聘我當助理教授,我的學位就半途而廢,搬去威斯康辛了。

從實習醫師到病理專科醫師,我碰到的除了那位女老闆外,都是好人,使我順利完成專業訓練。我也要感激太太的支持,好好照顧孩子,讓我無後顧之憂,專心學習。

216_選病理科當飯碗在美國的第一年,當住院醫師時(在康乃迪克州)。

摘自旅美醫師 鮭魚返鄉 201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