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國畫之路
作者 吳瑩瑛
父親於1989年(68歲)開始他的退休生涯。他一生總是忙著,一下子賦閒在家很不習慣。他曾說過:「叫我退休下來,整天無所事事等死,是多麼可怕的事。」有念於此,我在他抵達洛杉磯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他考美國的駕駛執照,有車代步,才能安排心目中豐富而充實的生活。雖然老爸有多年的開車經驗,可是在臺北養成的許多壞習慣使他學起來非常吃力。我這老師性急沒耐心,因此教得挫折重重。第一次路考慘遭滑鐵盧是意料中的事。但是老爸再接再厲,第二次就考過了,執照是在他臨上飛機回臺前一小時拿到的。
爸媽於1990在洛杉磯買了一棟小房子,打算每年在美國與臺灣各住六個月。他們住下來後,我便幫他安排每週兩次的網球課,請教練陪他打球,週末則和這裡的一群網球同好打雙打。另外每週一次在長堤社區大學上素描。上課時老媽總是陪著老爸進進出出,夫唱婦隨,看在我們為人兒女的眼中也頗感欣慰。
一天偶然得悉長堤社教中心開了一門教中國國畫課,我喜出望外,擅自作主為他倆報名。「唉呀!我沒興趣畫國畫。」爸斬釘截鐵地反對,經過我和外子再三連哄帶求、威脅利誘,並告訴他說:「錢交了,不能退。」爸只好硬著頭皮去上課。上了第一課後,他說:「一向畫慣了水彩、油畫、素描,對這全新的玩意兒實在不知道會不會喜歡。」所幸國畫老師和爸是台南一中前後期的同學,因此學畫之外多少有點共同話題。爸只好勉為其難決定把這期學完,好向我交差。五個月以後我們開始看見爸畫的松、梅、竹等作品。但是每次上完課後他就把作品塞進抽屜裏,說還是比較喜歡水彩畫。
第二年爸開始畫山水,第三年由黑白水墨畫又進入為彩色畫階段,第四年老師鼓勵他嘗試人物和牡丹。爸是個粗枝大葉的人,對這種工筆畫較沒耐心。一次我們看見他畫一幅仕女圖,仕女懸空坐在椅子上,,我們就打趣地問:「爸!您畫的楊貴妃鬧肚子嗎?」隔天我們看見他把那張畫掛在客廳的牆上。媽說爸爸常常看著那幅畫開懷地笑著。
從此牆上都貼滿了爸的作品。「自己的作品真是百看不厭!」爸高興地告訴我們。「爸!可是國畫需要配上詩詞,蓋上印章才算完整。」外子建議著。他一向對詩詞有濃厚的興趣。「這差事非你莫屬了。」我趁機鼓勵外子小試身手,他卻客氣地推辭著說:「也要有人寫上去呀!」我答道:「你的字很工整,讓你全包了吧!」「唉呀!我怎麼有此能耐呢?」他半推半就地說。「爸的畫配上你的字最恰當不過了。」我堅持著。就這樣這對翁婿開始了他們一個畫圖,一個題詩,一唱一和的藝術生涯。
每星期一爸下了課就迫不及待要女婿過去看他的新作,這傻女婿也就趕忙放下手邊的事,開車去和老丈人分享成果。兩人因作畫、題詩的互動而感情越加融洽,一見面就談國畫詩詞,其樂融融。爸的國畫一到外子手上,他有樣學樣掛在床前,絞盡腦汁,翻遍詩選,一經找到適合畫中意境的詩就手舞足蹈打電話向老丈人報告,兩人再次相談甚歡。有時找不到適合的詩句,就自己填個對子配合那張畫。
1998年爸得了攝護腺癌,不想再受旅途奔波之苦,決定留在臺灣療養。爸的國畫因而中斷。一年後,爸在北投區公所的國畫班再度拜師。無奈這位名師對爸的作品不但吝於讚美鼓勵,反而批評得一文不值,爸因而對自己的創作大失信心。上了那期課就封筆了。每次鼓勵他重拾畫筆,他總是以「畫得不好,又正在做鈷六十的治療,沒心情。」來推拖。
1998年(77歲)秋天我回臺探親,和我的好朋友,亦是爸媽的乾女兒,談到爸學國畫的事。幾經輾轉打聽到在石牌有一位戴子超老師,興奮之餘,打電話去探聽情形,確定那戴老師是褒多於貶的好老師後,我就帶著爸去拜訪他。戴老師住在五樓,爸卻風雨無阻,從不缺課。我回臺時,爸特別要我和他一齊去上課,讓我親眼見識戴老師的風趣,對藝術的熱愛,以及對學生的愛護及鼓勵。我這乖女兒可幫爸找到了一位好老師,始料未及的是爸的膝蓋和心臟也因每星期爬五層樓梯而強壯許多。
1999年夏天我們帶爸去愛琴海旅遊,那兒獨特的景色及建築深深引起爸的興趣,他拿著相機到處拍,然而只取景不取人。我們看了都很納悶,他解釋道:「這些風景都是我將來畫國畫的題材。」我們都不以為然,心裏嘀咕著:「國畫上的是中國山水,異國風景怎能入畫?」沒想到回臺後他陸續用愛琴海的照片畫了好幾張希臘、土耳其的民情風土國畫,更難得的是戴老師對爸的新題材讚賞有加,有一幅還在戴老師的師生聯展中展出呢!老師讚美說:「吳先生的畫我改起來有勁多了。」
爸的八十歲大壽將屆,我和外子想幫爸出本畫冊以資紀念,爸聽了雄心萬丈,每隔兩星期就寄來四五張畫,而外子也因努力幫老丈人題詩而忙得不亦樂乎。爸爸平淡的退休生涯也因由水彩畫到國畫而充滿了新鮮的樂趣。在爸滿八十歲生日前夕,謹以此文祝爸身體安康,并努力向第二本畫冊邁進。(寫於2000年)
摘自 晚風習習木長青 201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