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的生活記趣與回顧

作者劉惠麗

作者簡歷：

我1937年出生於嘉義市二通，即現在的中正路。前後唸旭光小學和崇文國小，初高中都就讀嘉義女中。1959年台大心理系畢業，當了一年助教。

I960年到美國。1961年與李昭仁結婚。1962年在Oklahoma State University得碩士學位，並考取州考，得臨床心理學家資格，Board Certified Clinical Psychologist，遂在Lamed State Hospital 工作。

1963-1969當家庭主婦，生下兩男，1967年搬到Allentown, PA。1969開始在里海谷輔導診所Lehigh Valley Guidance Clinic工作。

1973年回台灣，生老三，先後任教於清華及交通大學和明新工專，並設立該三校之學生心理輔導中心。1996年夫婿李昭仁去世，1997年辭職回美國加州至今，2001年底和陳封全結婚享受含飴弄孫，悠閒卻忙碌的老年生活。

踏上美國國土

我於1960年九月五日搭的西北航空的包機，在同一天晚上到達西雅圖。到了機場，有一大群當地的留學生來接機，很溫馨。有一位來幫我打電话到芝加哥，請我的親戚楊宗德兄到機場接我，然後又幫我轉機的一切。到了完全陌生的國度有這樣的幫助，真是感謝。

經過一夜的飛行，我第二天到達芝加哥。楊兄來接我，並帶我遊覽芝城。我最記得他帶我到Prudential Building。他說那是最高的建築物。（30年後1992年我陪兒子去西北大學醫學院實習時，竟找不到它，它已被Sear’s Tower，John Hancock等更高的建築物遮蓋了）遊覽了一天之後，楊兄帶我到我心理系學長，張幸華姊家過夜。因為我要去的大學9月18日才開學，我想趁機去Kansas找昭仁。張姊安排計程車半夜來接我到機場，飛到Kansas City。昭仁由Manhattan, KS坐公車來接我。我在Manhattan住了幾天，遇到台灣來的一些留學生，第一次接觸到台灣獨立的觀念，很受震撼。

在Manhattan待了幾天後，我搭灰狗Greyhound bus到 Springfield, Illinois 再轉搭到 Jacksonville，Ill。坐了一天一夜的車子，痒瘡發作，很難過。到了學校註冊處，放下行李，就到校園散步，頓覺孤獨無依，沒有一個認識的人。想到 Manhattan的熱鬧和溫暖，我決定回去。我如何拎著行李到車站又熬了長途的公車，我不記得了。我現在無法想像我年輕輕的，第一次來到這陌生的國度，我怎麼自己應付這些，買車票等等，真不能想像。

到了Manhattan，馬上在Kansas State Univ.(簡稱 KSU)註冊。KSU比較早開學，我已晚了二星期，所以我只選兩門課。

我很快就找到一家離學校不遠的房間，房東是一對母女。母親大概八十歲以上，女兒應該六十上下。沒結婚。他們將兩間臥房租給我和電機系姓鄧的。這對母女不苟言笑，也不囉嗦，住了兩學期，相安無事。

因我原先有助教獎學金，不需帶$2,400保證金，我媽只給我一千元，只好在自助餐廳cafeteria打工，貼補零用錢。

那一學期我最難過的事情是，因時差，晚上睡不好。我們又不幸看了電影Psycho，非常恐怖，躺下來腦中便出現片中的影像，而睡不著。我的房間又緊貼客廳，客廳有一個時鐘，每小時報時間，我每次都被它吵醒，結果白天，尤其下午的課，常打瞌睡，很困擾。

心理學課程最難的是，需要在短時間内，唸很多指定的文章assignment，開始時很吃力。我每天在圖書館唸到很晚，但效率很差，往往翻過了頁，才發現沒唸進腦子。但是奇怪的是一到考試，突然能集中精神，抓住要點，一目了然，所以總算都能過關。我每學期都選了一門比較數理方面的課，如 psychological measurement和數學系的統計學 statistic。因這方面比美國人好很多，所以到了期末，系主任叫我到辦公室，告訴我他們決定給我assistantship。

可惜那一學期昭仁拿到碩士，決定到Oklahoma State University唸博士學位，（詳情後敘）而且我們決定開學前結婚。我只好又放棄了一次拿助教獎學金的機會。而且當昭仁申請唸博士的學校時，我也一起申請轉學，又拿到University of Delaware的assistantship。所以為了和昭仁在一起，我總共放棄了三次獎學金，而和他過窮學生的生活。算來我的運氣很不錯，但也可說很不好，沒能享受我的好運。

相形之下，昭仁的運氣很不好。首先在他出國時，剛好他家經濟陷於困境，他母親不甘願他因此不能出國，遂到處籌借，讓他順利出國。他到美國後，馬上把錢寄回去。郵局錯將它以海運寄出，好久都沒寄到，讓他憂慮，無心念書，又生病。另外他出國那一年，美金匯率奇高50:1，等他陸續寄回去時匯率大降40:1，他寄回去的錢縮水了。

第一年暑期：

暑期際遇

1961年六月昭仁拿到碩士學位，在畢業前Oklahoma State Univ.主動找他，給他assistantship。

他申請到U. of Michigan的許可admission。學校說可以給他系裡的工作，等於助教工作。我本來就有Michigan的許可，所以我們放假後就坐巴士到安阿巴Ann Arbor, Michigan。他想和教授談談。但到了 Ann Arbor，先找了他的大學同學，那位同學說Ann Arbor的生活費很高，如果要結婚，最好別來。他本就沒有積蓄，所以聽了朋友的話，也沒去見教授，就到北邊一小鎮Ferry, Michigan拜訪我三嫂的父母Mr. and Mrs. Springett，在湖邊玩了幾天，再坐巴士到費城找我大姊，住在 International House。如今回想，當時不應只聽朋友的話就放棄，應該去密西根試試。

紐約遇險記

我們決定到紐約找工作。到了紐約，先去找我哥哥的好友，也是我們嘉義家的鄰居，待我如兄的黃錦棠醫師。他帶我們玩紐約名勝，如自由女神島，Empire State Building等，第二天我和昭仁到一家日本人開的介紹所。裡面人山人海，那老闆一副兇巴巴的，但卻很正直的樣子。他給昭仁找到長島Long Island頂端的一家汽車旅館工作。我說我想當服務生，他叫我第二天再來。當時人多，我了解他應付不及，不疑有他。

第二天昭仁一早便離開到長島，我一個人到介紹所。一進去讓我一驚，昨天人山人海，今天卻只有那老闆在。我說我來找工作，他說我可以住他家，不必忙找事。我馬上覺不對，遂往門口走，他過來用手擋我，但我快步走出門，他可能怕被同一樓的人看到，沒再追。但我已嚇得魂不守舍。走到街上，進電話亭想打電話給黃兄，一轉眼，一群看來像波多離哥嘻皮笑臉的男孩把我包圍了。這一下我想我完了。但很奇怪的是，當我衝出他們的重圍時，他們卻讓我走了。我想當時人心還不那麼險惡。我趕快跑到公車站回到費城。有這次恐怖的經驗，我不敢再找服務生的工作。於是我到Baltimore找我二哥。他在John Hopkins Medical Center醫學中心工作。他們的朋友蕭永真姊介紹我到她服務的醫院Sykesville State Hospital當社工暑期實習生，薪水雖不高，但得吃住，又可學習，而且週末跟著永真姊到處玩，訪友等，過了快樂的兩個月。

一千元的故事

話說我三哥榮超在密西根大學拿到博士後，帶著大腹便便的洋太太瑪麗回東海教書前，將他剩餘的一千元，寄給還在唸書的大姊。我到美國時，她已畢業做事，得知我因放棄獎學金必須靠我媽給的一千元唸書及生活，我只好在自助餐廳打工，大姊便將三哥給她的一千元，以我的名義存在銀行PSFS，然後寄存摺給我。我省吃簡用從沒動用那筆錢。一年後，我二哥榮精生了一對雙胞胎，實習醫生的收入微薄，我就將那一千元存款寄給他。我很感唸當時的親情。

我在台灣的生活和工作

我於1973年回台灣，三個月後生了老三智晃Trace，小孩生後不久，我去找當時清大的校長徐賢修，告訴他我認為大學應該有心理輔導這項服務。我毛遂自薦，願意開始輔導學生。他同意了。於是我開了一門心理學課，同時開闢輔導工作時間，取名「劉老師時間」。兩年後，交通大學也請我去開始做輔導工作。到了八零年代，教育部開始注重輔導，各大專院校都紛紛設立輔導中心。於是明新工專也找我去設輔導中心，並教英文。所以我有一段時間同時到三個學校教課又當輔導室主任：早上在一校，下午去另一校，忙得不亦樂乎。

1985年，交大在陳義揚先生當訓導長時，要我多花一點時間作輔導工作，所以我就辭了明新工專的職務，但清華的工作仍繼續。那幾年在交大經常舉辦研討會，對全校教職員介紹輔導的重要性等活動。有一次更負責舉辦北區大專院校輔導工作人員研討會，有十幾間大學及專校參加，非常盛大，一切責任都落在我身上。如今回顧過去，我很感激我有機會發揮我的能力，舉辦重要而大規模的活動，更高興能為大學生服務。

那段時間我工作雖忙，仍有時間交朋友，打網球，游泳，生活很充實愉快。

清華大學東院宿舍有一難得的紅土網球場（clay court）。我在那裡打了好幾年，結識了好幾個好球友。我去交通大學上班後，也跟一些交大教授及太太們打網球。有一次教職員及眷屬的比賽，我幸運得到冠軍。郭南宏校長遂邀我每星期兩個晚上，定期跟他們打。他高昇到交通部當部長後，我仍繼續在交大打。也和他們成為好球友。

我和清大幾位眷屬，經常輪流在各家聚會吃點心聊天，我們名之咖啡黨。她們會選擇我不上班的下午聚。直到今天，我每次回台，他們都會相約和我重聚敘舊。在我先生昭仁過世，我很失意的時候，有她們的溫情友情，是很大的安慰。

我在台灣二三十年過得很寫意，一方面工作，又有娛樂，運動並結交朋友。三個兒子順利成長、念書、升學、留美。人生又復何求？只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昭仁英年早逝，我的生活受到極大的改變及創傷，而且很遺憾昭仁沒能看到小孩們的成就以及享受抱孫的樂趣。

附記：老大伯晃現在在加州大學U.C. Irvine當醫工系主任，老二叔晃在Sacramento的Kaiser醫院當急診科醫師，老三智晃應用他電機和電腦的專業知識自己開公司。最讓我驕傲的是，他們都像其父，成為正直、謙虛、不自私的好青年。

重回美國1997-

1996年昭仁去世後，1997我辭去台灣的工作來美國，住在加州，核桃城，Walnut Creek，好接近我的兒子們。後來他們都結婚，孫子女相繼出生。我現在共有七孫子女。得享含眙弄孫的樂趣。這又是一段不同的人生。我住在退休村樂詩磨 Rossmoor，在這小圈子裡，可繼續打球，後來體力較差，改打乒乓球。這裡又有繪畫課，寫作課及各種運動器材，應有盡有，使老人老而不休，能繼續心智和身體的活動。

我很感激昭仁的好友陳封全十四年前加入我的生活，陪伴我另一段的人生，一起旅遊，一起參加東灣教會及合唱團。我和封全的相聚，我覺得是上帝的安排。我六十歲成為寡婦，根本沒想到可能再婚。封全與我在大學即見過，他和昭仁是同班同學也是好朋友，我們在台期間封全回台時會來訪，也在他們的同學會同遊。昭仁過世四年後，他的太太瓊珠也去世。他很傷心寂寞，我們以書信互相鼓勵。我認為這樣當朋友就很好，但他說結了婚才能互相扶持，彼此照顧。終於在十四年前正式成婚。我們最幸運的是，我們兩家的孩子們相處如親姊弟，經常互道信息，互相關懷。連孫輩們也很喜歡在一起，大的照顧小的，不分彼此。只要有人號召，大家就老遠來相聚，一年不只一次。成快樂的大家庭。

綜觀我的人生，沒有大志，沒有大成就，不為自己爭取，甚至放棄自己的權益，自己的工作，以配合他人。隨遇而安。

回顧過去，讓我更感受到上帝對我這一輩子的垂顧：雖經歷危險，挫折，不幸，都能化險為夷，平安度過。而且除了1963-1968年間在家相夫教子之外，直到六十歲退休，我一直都能保持工作。對下一代及社會有些微貢獻，所以日子也算過得平順喜樂。人言「上帝疼憨人」或許正可應用在我身上。

後記：近幾年來的生活點滴，參加的活動

家庭

回到美國十幾年來得以接近我的兒孫們給與我最大的歡樂。看著兒子們婚姻事業都順利，讓我放心，也開心。看著孫子女們一個個呱呱墜地，慢慢成長，是當祖母的最大樂趣，卻不必負全責，純享受。有人送我一聯子寫道：Grandma’s rules : 1. Buy them gifts。2. Feed them sweets。3. Send them home。

NATWA

1998年我妹妹邀我參加北美洲台灣婦女會在波斯頓開的年會。起初我因昭仁才去世一年多，很沮喪，不想多接觸人。但節目很好，讓我很欣賞。後來又碰到心理系學友，並相约第二年參加在底特律的年會，說好會後大家一起去Ann Arbor學長家聚。從那時到現在，我參加了三分之二以上的年會。成為我每年重要的節目。

寫作班

2006 年參加Acalane Adult School的Creative writing class。老師是Elaine Stockman，她很能引起人創作的靈感inspiring。我因此寫了幾十篇文章也和同學們在Rossmoor Treasures發表了幾篇。在台大校友辦的書《我們的那個年代》投了一篇，In English。

莫逆之交

參加寫作班最大的收獲是，認識了一位美國人Barbara Bomet成為非常好的朋友。我們無所不談，了解彼此。她是已退休的老師，擅長寫作發表。我們常將自己的作品傳給對方互相欣賞，我有時也請教她我英文的問題，有錯誤她也會提醒我。因她的鼓勵。2008年我開始以英文寫我祖父的故事。後來在2010 NATWA開會後，與公論報編輯劉玉霞女士同遊，她鼓勵我寫成中文。同年在公論報發表：「臺灣開發史上的無名英雄劉闊」。沒想到後來意外的在Google發現整篇文章。

Barbara也介紹我認識她的退休老師們，成為朋友fun group。

繪畫課

我覺得我並沒有繪畫天份，加上因開始晚，心急沒好好練習。我斷斷續續學了國畫，又改學西畫。幾年前又因Barbara的慫恿回到國畫，偶而也可畫幾張覺得不錯的畫。重要的是，因畫會友，它也成為我生活的一課題。

運動

我不認為我有運動細胞，但我一直喜歡運動，如游泳、網球、乒乓等。但因腰椎的關係，十年前即放棄網球。現在還喜愛打乒乓，而且仍繼續求進步。到了球場大夥玩玩笑笑，得身心健康。

教會事工

幾年前開始參與教會事工，去年當行政委員長後，2015年底退下而加入長樂會。想在這遲暮年齡作一些事。我希望TASS能給大家表達表現自己的機會。我也一直是園藝組Garden’s Club的會員。

健康

這幾年來我的身體一直走下坡，自覺大不如前。腰背的退化外，心臟是我更大的危機和憂慮。但我不想讓它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如旅行打球等。

展望：或許未來的日子不多，但我還是有很多計劃。我想該善用生命，不要浪費時光。

得碩士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