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路歷程-畫家謝里法
作者 劉玉山
1 9 5 0年代台湾美術開始西化。當時有人找我去聽有關《台湾文學》的演講,我絲毫撩不起興趣。當時李石礁在台湾乃是比較知名且具代表性之畫家。滿懷着對現實環境的失望和厭倦之感,毅然決定離鄉背井赴法硏究美術;當時甚至有一種希望一去不復返的心情。
抵法後在羅浮宮看到許多世界名畫,但無法理解者甚多。爲了想深入地探索當時巴黎美術界的情形;我幾乎每天都跑美術舘。在五月Salon裡所展示的爲趙無極、Picaso諸人之作品。事實告訴我:當時在美術舘展示其作品乃屬過去的畫家。抱懷着棄絕故鄕的痛苦心情,遠走異國,意欲爲自己尋找、開拓另一個嶄新的美術之園地。無奈異國所展現在我眼前的一切,竟是那樣遙遠而陌生。我淸楚而痛苦地察覺到,在島內所讀的美術史,與我在巴黎所見、所感者無法連接。游離在東、西兩個世界之間的眞空帶,我孤獨地品嚐着打擊和失落的滋味。經歷了一段冷靜的思索之後,我認爲旣然無法走進西方的美術世界,就應該重新面對中國,再度設法去認識、了解中國。
爲了想了解眞正的新中國,我幾乎把握住所有的幾會去了解他們的文化。在巴黎,我不同於一般患着莫明的恐共病的台湾留學生,而去參與所有來自中國大陸的文化活動,去參觀來自中國大陸的球隊表演。我對中國抱懷新的憧憬和幻想,甚至希冀成爲新中國的組成份子。雖然我嗜試着去重新做一個中國人,但事實告訴我:那也不過是另一個不切實際,而且可笑的自我幻想罷了。有一次,在一個中、法球賽場地的厠所裡,擠滿了來自台湾海峽兩邊的中國入。正値他們熱絡地彼此寒暄、交談之際,我的出現竟然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也僵化那原本十分熱絡的氣氛。海峽兩邊的中國人,均朝我投以陌生而淡漠的目光–我淸楚地察覺到,我雖然置身其間,但並非其中之一。中國同學會的成員們,以軍歌的韻律唱着國際歌,但那歌聲却始終無法傳進我心靈的底處。我終於淸醒地結束了那場“最後的中國夢”。
1968年5月,正値巴黎學生運動最熾之際,學校停課、工廠停工、到處停電停郵。我在大街上看到同班同學積極火熱地走在學生運動的示威行列裡,內心感觸良多;但作爲一個巴黎的過客,我只能扮演着旁觀者的角色,因爲我確然不隸屬於那個社會,所以毫無理由介入那個漩渦。至此,中國的夢破滅了,花都的美術之夢也在冰冷的現實裡逐漸褪淡他去,徬徨在失落的交叉路口,我不知何去何從。經歷了一番內省、深思之後。我終於發現一塊我曾經熟悉過,也曾經被我背棄過的土地–哪就是我出生、成長的美麗之島台湾。我終於決定重回我唯一心靈的故鄕。
回台數年後,我又輾轉來美繼續我的藝術追尋。這幾年來我雖然身在美國,但内心所想、所關切的盡是與台灣的美術有關的事情。基於生活體驗和心理背景,乃激起我提筆整理五十年來(1930—1980)台湾美術史的動機。
(本文是記者劉玉山一月十七日在洛杉機參加謝里法先生演講所做記錄)
畫家謝里法
摘自 臺灣公論報 第五十六期 一九八二年二月九日 星期二
Posted in 03/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