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糊塗,更有無限可能
作者:黃邱淑惠
“糊塗難得 Be what you are and be what you want to be’ 一個故事、一支根的漫延,與人共享,大家的生活和回憶…。
這是是芝加哥(Chicago)胡塗畫會,由會員王文隆設立的網頁上,開宗明義呈現的創會主旨。2009年11月,成立已6年的芝加哥胡塗畫會年展 在芝加哥華僑文教中心盛大展出,主題為「上一代、這一代」聯展,主旨在將上一代的藝術因子與這一代的藝術家基因巧妙連結,希望藉由藝術呈現出兩個世代的溫 馨情。
此次畫展主題源自於陶藝家黃邱淑惠的父親,在1970年代來芝加哥省親,在她住家地下室留下近百幅即興珍貴畫作,胡塗畫會的成員們見獵心喜,決定將上一代的創作一起呈現,展出之後廣受參觀者與報章雜誌的好評與喜愛。
參展者中唯一的陶藝創作者黃邱淑惠,是此次「上一代、這一代」聯展的靈魂人物之一,自幼受到父母親極度開明的教育影響,展露出與典型客家女子截然不 同的個性與風情。她,率性爽朗、積極大方,更時見豪氣千雲;而她也是胡塗畫會創會宗旨的最忠實生活服膺者與實踐者。
自由風氣造就日後的藝術家
這樣一位客家女子,必定有與眾不同的養成過程。祖父早年過世,祖母雖沒受教育,卻開明、爽朗,父親邱乾集原本是老師,因經常看到許多人缺乏醫療而死 亡,決定要轉行學醫,向親朋好友借了一大筆錢後,便與母親相偕赴日習醫,母親鄭完則鑽研藥劑。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返臺在現今的臺中縣大甲鎮開設醫院行醫濟 世。
「忠實流芳」福興老家前。(右二是黃邱淑惠父親小時候)
父親雖是客家人,卻也顯得十分另類,黃邱淑惠非常感恩自己自小生長在一個極為自由開放的環境中。身為女孩兒,整天在外頭玩泥巴,全身搞得髒兮兮,天 黑才回家,父母也不以為意;蓋新房子時,她父親還特別留下六面牆,讓六個小孩一人一面牆,可以無拘無束的在牆上天馬行空塗鴉亂畫。黃邱淑惠説:「在當時極 度保守的環境裡,父親仍然堅持給予我們極大的獨立空間,讓我們自由發展。」
在實際的生活面向之外,黃邱淑惠也深受愛好繪畫的父親影響,自小吸收了許 多精神養分。從小就熱愛西洋音樂與電影,加上大而化之的個性,讓她日後赴美時,並沒有經歷太多困境,就融入了當地生活圈。臺中女中初中部畢業後,考上臺北 第一女中,高中畢業考大學時,原本打算攻讀純藝術,但學工程的姑丈認為學純藝術出路不佳,建議她讀建築並將藝術運用在工程上,於是後來她成了中原理工學院 〈現為中原大學〉建築系第一屆的學生。
當時建築系剛成立,系主任虞日鎮相當崇尚自由學風,這點使她倍感幸運, 「我偏好設計,雖然對水電、施工沒興趣,也能悠遊其間樂不思蜀。」順利畢業後,黃邱淑惠留在學校當講師,教「基本設計」,當時的她在教學方法上就展現 出獨特的思維,「我讓學生觀察生活周遭,藉由環境的互動、觀察與體驗,外加 想像力來訓練基本的設計能力。」而在中原大學的這一教學經驗,也奠定了日後她在美國教授陶藝的思想基礎。
黃邱淑惠將其藝術天分運用在建築、景觀設計上,甚至替邱氏家族設計族墓。(左)
熱愛繪畫的父親邱乾集先生,是影響黃邱淑惠最深的人。(右)
赴美與先生相聚的黃邱淑惠,原先希望往建築領域深造 ,但為追求自由的學習風氣,轉而攻讀景觀碩士課程。
1966年結婚不久,黃邱淑惠的先生黃文淵隨即至美國芝加哥一家醫院(St. Joseph Hospital)實習,隔年,黃邱淑惠也申請通過赴美相聚。她到芝加哥後,先去伊利諾科技學院(Illinoi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研讀建築碩士課程,但因深受刻板的建築教育方式所縛,熱情很快被澆熄,才一學期便決定停止學業。之後,因與以前的學生保持聯絡,常覺得學生都在進步,自 己則原地踏步,喜歡生命隨時有風景的她決定再回學校進修,於是自己帶著兩歲大的兒子,去威斯康辛州立大學(University of Wisconsin)讀景觀碩士課程,研究建築設計應該如何去配合與利用周圍自然 環境,以求終極之和諧,先生則利用每個週末從芝加哥開車來相聚。直到 1973年初,取得碩士學位、女兒出生後,黃邱淑惠才決定留在家帶小孩、相夫教子。
雖然黃邱淑惠(後排右一)思想自由、開明,但重視家庭的她,仍然在取得碩士後,專心相夫教子,為家庭付出。
創作裡發現客家精神
自幼即懷抱對生命與藝術的熱情,流竄在血液裡的藝術因子,即使短暫隱藏,終有爆發而出的一天。黃邱淑惠本來就對捏陶土有濃厚的興趣,所以當女兒上學 後,她便到附近的社區大學修習陶藝課程,此時,大學時期建築結構與美學的紮實訓練,讓她很輕易就上手,作品更讓老師驚嘆不已;加上她不厭其煩,樂於助導其 他學生,所以幾年後,便被系主任Tony Holmes聘為陶藝講師。
黃邱淑惠(右)認為在陶藝創作過程中,淬煉耐心最為重要。黃邱淑惠的陶藝作品,散發一種渾然天成的美感,圖右為其作品 < 山在心中 >在美特展的情形。
社區大學的學生老少兼有,黃邱淑惠經常給學生提出課題,讓有寶貴經驗的老年人與充滿活力、創意的年輕人一起研討;也常在教學過程中挹注道家的精神趣 味 ,提醒學生「珍惜過程」,而不必太在意結果之成敗。她常常會走下講臺,與學生一起體驗交流,從以下的例子可以完全看出她的與眾不同,「有一個學生是 瞎子,我教他用手當眼睛,也要求所有的學生一起閉上眼,大家只用手全心去體會陶土與肢體的互動。」如此反傳統的教法讓黃邱淑惠赢得絕佳的學生緣,但後來因 屢次返臺照顧病危的公婆,使她不得不辭去教職。
黃邱淑惠的陶藝作品煥發自由豪邁的活力,她堅持要對自己忠實,而全心專注於樸實有內在精神的作品。在陶藝的製作與教學中,她也深刻地感受到客家勤勉 敬業的精神,在她的骨子裡、血液中,未曾遺失過。質感渾厚內斂的柴燒陶藝作品,總能露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受到多數陶藝家喜愛,但其柴燒過程需忍受1300 度的高溫,且需耗費龐大體力來操作,許多人都因吃不消故敬而遠之;但黃邱淑惠卻接受良師Ben Bate的指導,終於了解 火候控制與「火痕」、「灰釉」間的關聯,並擔起粗重工作,毫無怨言。
上:參加客家社團,讓黃邱淑惠(左二)重拾對於客家的記憶。
下:黃邱淑惠(下排左二) 十分熱愛山歌演唱,甚至曾與山歌隊的隊友們一同到多倫多演出。
旅居國外多年,黃邱淑惠都在為人生的責任奮鬥努力,尤其為了讓孩子可以學會中 文,她與先生決定全家用國語交談,只有 在參與中西部客家同鄉會時,才能用客家話暢談交流。中西部客家同鄉會是黃邱淑惠可以自在做個客家人的地方,她也曾受該會前會長邱美純之邀,參加客家山歌 隊,四處演唱,至今為止,她已去過多倫多,也在芝加哥華僑文教服務中心表演過。然而,幾年下來,她卻對在海外傳承客語的狀況深感憂心。「客家話難度高,一 來是否有人要學,再者是否有人用心在教,都是關鍵。」
一生最愛陶土創作
黃邱淑惠喜歡保留物品的元素、即興創作,因此作品往往都有種豪適的自由氛圍,而其中 <懷念大峽谷> (右)是她最喜歡的作品,蘊含了她所有的靈感。
黃邱淑惠才華洋溢,國際插花協會(International Ikebana Society )及中華才藝協會(Chinese Fine Art Society )都曾邀她演講。2003年,芝加哥臺灣醫師會特邀黃邱淑惠演講「陶瓷藝術」,會後吳永吉醫師提議共同開畫展,以切磋、觀摩創作,之後又與業餘畫家蔡烈輝 與許明彥商討,隔年就成立了「胡塗畫會」。後來,胡塗畫會又加入3位青年會員,而開畫展後第二年黃邱淑惠又回到學校捏陶,但不再教學,只利用學校的設備, 專心從事創作;其風格也由傳統功能性的正規陶藝,轉變成寫意即興的創作。她保留物質的元素,加入自己的想像與靈感,這一試才驚覺,雖然自認從小就很西化, 然而無形中在作品裡卻顯示了東方、臺灣與客家 的思維與精神。黃邱淑惠小時候的成長記憶,不知不覺間被捏塑了出來,在<茅屋>、<米袋>、<茶壺>與<有為 無為、無為有為>等作品中展露無遺。
黃邱淑惠的作品<往這兒或往那兒>,展現了她自在奔放、喜愛處處欣賞人生風景的心靈世界。(左圖) 舉辦過無數次展覽的黃邱淑惠,總有先生替她細心收藏展覽資訊與相關報導。(右圖)
捏陶土時,黃邱淑惠再度激起了兒時的自由奔放,往往一投入就忘記時間, 而為了柴燒窯的時間與溫度控制,更是經常整晚沒睡,但看到作品燒出時,就如 生下小孩的母親般,忘卻了一切疲倦與痛苦。有一回,在3月的雪地上,黃邱淑 惠急著將剛燒成的一大件作品帶回去,從工作室到停車場時滑了一跤,成品掉下 時,她反射動作用手去保護,結果作品無恙,但左手開刀卻花了美金1萬多元, 至今仍留下疤痕。
這樣一位有別於傳統的客家女子一面堅決地説:「先生本來就應該要學會生活獨立。」一面又在言談中,為了常常不能在家煮飯給先生吃,或是只留他一人 在家而感到抱歉。只能説,老天實在待她太仁厚,黃先生雖常常數落著,不知道 黃邱淑惠為何老是捏些難看、不知所云的東西,而不好好做些正常的作品,卻又細心剪貼、收藏有關其作品的報導。結搞數十年,這一對夫 妻體現出另類相知相惜、相守一生的客家夫妻新形貌,這從黃邱淑惠敢爽朗、直接地跟先生説:「我若不捏陶,改去血拼, 那不是更花錢又不快樂。當初你喜歡我,不就是我這本性嗎?」看來,似乎就有跡可循了。
巧手編織人生風景
「我已經做了 40多年的客家好太太,40多年的好媽媽,現在只是多留一點時間給自己罷了。」這句黃邱淑惠對先生説的話,正好具體而微妙地點描出她有別於傳統客家女子的人生觀。
雖因媒妁之言結緣,黃邱淑惠與先生卻體現了 40 多年夫妻間的相知相惜。
「不必太在意得或失,因為那不是絕對的。」這個深受父親影響的正面思考觀念,也讓黃邱淑惠一生受益無窮。現在她的兒子像她一樣念建築,女兒則在取得 數理教育博士後,放棄伊州大學教職,而隨當牧師的先生到回教國家傳教,「我深信那是孩子自己的生命!」她説,只要心態平衡,對於一切事務就沒 有太大的堅礙。
的確,每個生命都值得也必須被尊重,每個生命都有可以 更發光發熱的可能。黃邱淑惠的人生花園充滿了創造無限可能 的種子,她如此自由奔放的生命,是另類的客家精神一樂於挑戰、勇於實現,莫怪乎在其大弟眼中,「大姐是我心目中的偉人。」
源自 黃邱淑惠